謝子忠這才意識到她剛剛是裝的。不過肚子餓應該是真的。她昏迷這段時間,滴水未儘,嘴唇都起皮了。
謝子忠也不敢耽擱,出去端吃食。
婉玉抹了下額頭,嘴裡嘟噥著,“搞什麼嘛。我什麼時候要嫁人了?”
隻是心裡卻泛起一絲漣漪,麵上還帶了幾分糾結。
謝子忠出去沒多久,就端了吃食進來,“軍醫說你傷得太重,暫時先吃點粥。等傷口長好了,再吃好的補補。”
婉玉點頭,接過碗,“對了,外麵兄弟怎麼樣了?”
謝子忠歎了口氣,“這些天有不少弟兄因為藥太少,送了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藥材本來就有時效性。大榮攻擊又這麼突然,倉促之間,哪裡供得了近萬人的傷藥。
婉玉聽後,吃飯的動作都輕了。
吃完飯,婉玉恢複了點力氣,撐著病體去看望自己的手下。
九十多個弟兄死了十三個。
回了帳篷,婉玉忍不住落下淚。一將終成萬骨枯,這邊城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安定下來呢?
謝子忠站在外麵聽到她哭,掙紮再三,還是掀開帳篷,攬住她,低聲安慰,“你彆哭了。他們不是白白稀生的,他們的死保護了千千萬萬的百姓。他們也算死得其所了。”
婉玉悵然若失。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他們還那樣年輕。之前還與她犟嘴,此時卻再也開不了口。生命太脆弱了。
婉玉趴在謝子忠的肩膀痛哭一場。
到了第二天,她若無其事出了帳篷,鼓勵自己的手下,讓他們打起精神。
又用那隻完好的胳膊幫軍醫的忙。
過了幾日,此次戰役一共死了六千多人。其中婉玉帶領的隊伍死得最少。這要多虧她平時帶領大家訓練得比較勤。甚至還會三不五時搞比賽。贏的人可以跟她打一架。
後來這些人知道不是她的對手,她就改變策略,隻要打贏十人,就可以吃雞腿,她掏錢。
也多虧她帶領大家訓練,這次傷亡才能這麼小。
大戰過後,朝廷又補齊人手,婉玉手下增至一百二十人。
婉玉這邊帶著新兵加緊訓練,謝子忠這邊卻忙壞了。
傷亡士兵要核實對方的身份,然後向老家發戰亡通知單,方便家人領撫恤銀。
這項工程彆看很容易,但是得要找士兵將骨灰帶回去。傷亡六千多人,就得派至少一千多個士兵。
剩下不到三千老兵得死死守住城門,每日還得教新兵,忙得很。
就這麼心驚膽戰到了冬日。
大榮那邊終於退了兵,沒有再攻打的意思。
婉玉才終於鬆了一口氣,謝子忠這才有機會和她重新坐下來嘮嗑。
謝子忠遞給她一個包裹,“京城來的。在路上耽擱了三個多月才到京城。”
婉玉也沒避開他,打開包裹,兩件裡衣,許多瓶瓶罐罐,上麵都貼了字條,多數是傷藥。還有一封信。
她撕開信封,取出信,眼淚順著眼臉流下,沒一會兒又笑起來,“沒想到這丫頭這麼厲害。”
謝子忠心裡羨慕,“怎麼了?誰這麼厲害?”
婉玉放下信,打開一瓶藥,聞了聞,果然是上好的藥,這才有空回答他的問題,“我小妹啊,她跟我娘要了上千兩銀子開鋪子。生意好的很。說是明年就能回本。”
謝子忠擰眉想了下,“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小妹好像才十二吧?她開鋪子?”
婉玉就笑,“是啊,想不到吧?”
謝子忠覺得他對武安侯夫人又多了一重認識。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比她更會寵孩子的。
婉玉想當兵,她就支持。女兒想經商,她二話不說掏銀子,她難道就不怕那些大戶人家嫌棄她女兒小小年紀就會算計嗎?
不過謝子忠卻非常羨慕。如果他有這麼豁達的母親,也許他會自在許多。
“我想我娘了。”婉玉捏著信,“她信裡隻讓我好好保重自己,可我知道邊城戰事傳回去,她一定很擔心我。可她信裡卻隻字不提讓我回去。”
“你娘真好。”謝子忠呢喃一句。
“我娘當然好了。她常說人生短暫,不要太在意彆人的目光,你是為自己而活。隻要從心就行。”婉玉笑看著他,眼底像是有光,“所以再苦再累,我都沒有後悔。我知道我現在做的事就是我的夢想。”
謝子忠滿臉苦澀,“實現夢想與成婚並不衝突,兩者完全可以兼得。隻要你嫁給對的人。比如說我。”
婉玉一怔,搖頭失笑,“你還沒死心呐。”
她暫時還不想嫁人,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你都說你家是個火坑了,我還跳進去,我不是傻嗎?”
謝子忠一個大男人都能被逼瘋,她要是嫁進去,憑著家裡森嚴,怎麼可能出來繼續當兵。
謝子忠頭一次給她透了底,“我從小給新皇當伴讀,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求皇上為我們賜婚。成婚後,我們依舊可以待在這裡,你當你的百戶,我當我的監軍。日子還跟以前一樣過。”
說得好聽,但婉玉還是不願意,“我從小到大隻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當將軍。其他一切事情都得排在這個之後。你說成婚後,我還可以繼續留在軍隊,可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我們成親就意味著,我要懷孕生孩子。當了母親,我就不再是現在的我。”
她親眼看著三姐泯然於眾,變得跟其他婦人沒什麼區彆。
為了防止自己走上三姐的老路,她隻能斬斷這絲念想。
從這一點上來看,男人總是比女人要晚成熟。
明明謝子忠比婉玉大幾歲,可他想得卻遠沒有婉玉那麼長遠。他甚至不太理解婉玉為什麼寧願當將軍,也不願生孩子。
可是他看了她的胳膊,毀了她的清白,他必須要負責。
既然她暫時還不想成親生子,那他便陪著她。
婉玉側頭看著他,“我聽那些士兵說,你也在練武?”
謝子忠尷尬撓頭,他二十六才開始練武,確實有點晚了,但是他不想在危機時刻拖累彆人,就想學些招式來自保。
隻是他體質偏弱,訓練時,出了不少洋相,引得不少士兵哈哈大笑。
他咳了咳,生怕她也看不起自己,就想岔開話題,卻聽她收了笑容,鄭重點了下頭,“你是對的。在這個地方,哪怕學個一招半式也是有好處的。你也彆擔心丟人。在戰場上,沒什麼事比丟命更嚴重。”
謝子忠心頭暖和起來,他想她外表看著冷,可內心還是溫柔的。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讓人躺在蜜罐裡。
來年春天,萬物複蘇,大榮再次舉兵南下,守城軍這邊又與敵人展開殊死搏鬥。
此後,大榮多次騷擾晉國邊境。晉國這邊得皇上全力支持。一直緊守國門。
婉玉也在一次次廝殺中,積攢軍功。
她是在三十歲的時候,被皇上破例封為三品護國將軍。
得償所願的她心境已經變了,她早已不是那個心心念念想當將軍的女子,她唯一的希望隻剩下守護好邊城這座國門。
這年謝子忠已經三十七,他的家人見他如此決絕,頭一次在信裡軟了態度,讓他回京。
謝子忠思量片刻,決定回趟京城。臨走前,謝子忠問婉玉,能否跟他一塊回京。
婉玉這次倒是答應了。
她離家已有十一年。她最小的妹妹都已成了親,有了兩個孩子,她也確實該回去看看了。
婉玉將軍中事務交給副官,駕著馬車,在邊城買了些土特產,帶著謝子忠往老家趕。
謝子忠在路上問,這次能不能答應與他成婚。這次婉玉倒是沒思考多久,就答應了。
謝子忠對於她的情誼,她一直知道。但是她之前有更要緊的事辦,所以拒絕了。
這十一年,她習慣謝子忠的陪伴與鼓勵。他也許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他總是默默站在她身邊支持她。這些足夠了。
她擔心此次回去,謝子忠就不回來了,所以她想借著婚事留下他,他們一起留守邊城,組建一個家。
謝子忠自是一番欣喜。
途中,兩人經過興元府,婉玉到底沒忍住,去了趟周家村。
周三郎已經沒了,去年冬天沒的。
死時,他連件厚實衣服都沒有,活活凍死的。
婉玉給他上了柱香,不理會後娘明裡暗裡向她要錢,一甩馬鞭離開這個已經沒有半分留戀的地方。
她一直繃著臉,沒有哭一聲,謝子忠擔心她,讓她坐進馬車,他來趕車。
他現在已經有了長進,什麼車都能駕了。
“我剛剛趁你與你後娘聊天時,問過那些村民了。他們說你爹家過得不錯,用二十多畝良田,都是你以前稍回來的銀子買的。可是你那後娘惡毒,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到他身上。最後你爹是凍死的。跟你沒關係。你彆自責。”
軍營的信都得經過謝子忠的手才能寄出去。
他自然也知曉婉玉已經好久沒寄信給周三郎了。倒是周三郎每月都會寄信給她。
雖然他沒有看過信,但剛剛聽那婦人抱怨,將婉玉一通罵。他不知道也知道了。
要他說都怪周三郎自己眼光不好,挑誰不好,居然挑這麼個黑心爛肚腸的婦人。
婉玉哭過一場,最終將所有悲傷都壓在心底。
有時候不是我們不想當菩薩,而是等著你救的人根本不信佛。你又能奈何?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7-0411:37:56~2020-07-0417:31: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冉冄10瓶;愛吃麵麵的小木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