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很快送了新的一批宮人過來,康熙親自看過後,選的都是看著老實巴交,話也不多的。
把人選好了,康熙還讓李德全重新查一遍,沒問題才行。
小太子就在康熙身邊一聲不吭,壓根不在乎留下的是什麼人。
隻是剛才康熙毫不猶豫抱起自己,害怕他被碎片傷著,讓小太子的臉頰紅撲撲的,眼裡也有了光芒。
康熙被小太子這麼看著,也再也板不起臉來,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保成,不要讓朕失望。”
小太子搖頭道:“兒臣不會讓皇阿瑪失望的。”
兩父子冰釋前嫌,關係終於緩和了下來。
小太子的臉上也漸漸有了點笑容,不像之前那樣沉著臉了,上課專心多了,功課做得跟以前一樣好,讓徐太傅心下鬆了一口氣。
天家這兩父子鬨彆扭的一天,徐太傅夾在中間門實在太難了。
這邊兩父子和樂融融,那邊康熙就接到不少彈劾的折子,看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很快就扔了一小堆。
顧凝宸在窗邊放了一張貴妃椅,放了兩個軟墊,靠著看書特彆舒服。
看得累了的時候,她還能抬頭看向窗外的景色,或是盛開的花朵,或是綠意盎然,讓眼睛放鬆一下。
茶幾就在貴妃椅旁邊,上麵總是擺著溫度正好能入口的茶水和不是很甜的糕點。
她吃上一塊糕點,再喝半杯茶來休息,實在舒服極了。
顧凝宸偶爾抬頭看在桌上埋頭苦閱折子的康熙,感覺兩人一個悠閒自在,一個忙得要死。
不過康熙平日處理得很快,轉頭就過來窗邊跟自己一起喝茶賞景,偶爾還下一盤棋。
今兒康熙的麵色是越來越難看,手邊扔的折子越來越多,最後轟一下,折子堆的小山倒了,嘩啦掉了一地。
李德全正端茶過來,嚇得手微微一顫,很快穩住了,把茶杯放在康熙手邊,這就帶著兩個小太監把折子撿起來。
康熙卻道:“讓人把這些折子都放在小箱子裡,朕不打算再看了。”
顧凝宸見他麵色難看,就過去伸手撫了撫康熙的後背:“皇上怎的氣成這樣,快喝杯茶消消氣。”
康熙聽後低頭喝了半杯茶,這才歎氣道:“那一堆又是彈劾靳輔的折子,隔一陣子就送一堆來,朕看著心煩。”
顧凝宸一聽這個名字,回想了一下,知道這是治理黃河的大臣。
於成龍最為有名,但是在他之前,有一位治理黃河的能臣就是靳輔。
靳輔治理黃河,除了用了束水攻沙的方法之外,還創新了一種方法,就是寓浚於築。
寓浚於築也就是河道有淤泥,挖出來後大多數是挪走的,但是他就地取材來利用這些淤泥修築兩岸堤防。
這樣一來,就不用費人力來把淤泥運走,也不必從外地取材來修築堤防,實在是極為省力省錢的法子,當初被康熙大為誇讚,認為靳輔是極為擅長治理河道的人才。
加上他上任後不急著補決口,而是在河道上來回巡查,把每個決口的情況都記得一清二楚。
然後在折子裡詳細寫明了情況,還表示需要長時間門的治理,又得派兵在河道巡邏。
一旦出現情況,就能立刻發現並補救。
而不是出現大問題,比如已經決堤了,才會費儘力氣去補上。
拆東牆補西牆這種事,靳輔感覺對治理河道來說就是無用功。
補上了下次可能還是會決堤,這就是年年治理,卻年年都會有決堤的緣故。
康熙感覺靳輔這人跟之前治理黃河的大臣不一樣,很有大局觀,方方麵麵都顧及得十分周全,於是加以重用,還給了靳輔不少自主的權力。
比如當地河道需要當地父母官配合,就必須聽靳輔的命令。
整整五年,靳輔確實把黃河的問題治理得相當不錯,雖說依舊有決堤的情況偶爾出現,卻都能及時發現,沒造成很大的損失。
大部分的決口都已經補上,哪怕決堤都是小規模,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淹沒一大片的農田,讓成千數萬的百姓流離失所。
然而靳輔的治理河道還算順利,卻也必然損害了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他用淤泥來建築河堤,就讓想吃材料和人工回扣的當地官員失去了機會。
這樣還減少了人力,甚至靳輔認為一些河道監工並不儘責,反而人太多了,拿著俸祿不乾活,要求裁員,這些康熙大手一揮都照做了。
那些被裁掉的,必然是其他官員的心腹或者自己人,當然對靳輔十分痛恨。
於是靳輔三天兩頭被彈劾,有說他濫用職權,有說他目中無人,有說他隻顧著治理河道,卻沒注意到入海口的問題,很容易會讓河水倒灌到兩邊的農田等等。
加上今年年初,上遊暴雨了幾天,有一截決口的河堤衝毀了一部分,雖說沒造成太大的損失,卻依舊還是決堤了。
就有人彈劾靳輔治理河道五年,依舊有決堤出現,顯然是玩忽職守了!
這決口後造成的損失,該讓他來賠償才行!
加上就連康熙十分看重的於成龍也提出入海口的問題,會衝垮兩岸的農田,就讓他對靳輔也逐漸開始覺得,靳輔是不是太固執己見了?
於成龍早就跟靳輔提出入海口的問題,靳輔卻不覺得是問題,反而認為河道治理好之後不會出現淤堵的情況,入海口的水流衝進來,也不會淹沒兩邊的農田,沒必要費力建建水壩。
但是於成龍堅持說這個問題,靳輔後來就沒回應了。
如今河道靠近入海口的地方也淹沒了一點農田,就讓康熙心裡懊惱,是不是於成龍說的確實是問題,靳輔幾年下來治理黃河出了成績就開始驕傲,聽不進彆人的勸阻了?
康熙揮揮手示意李德全帶著宮人退了下去,忍不住皺起眉頭來:“你說朕會不會看錯了人?還是人心久了,也開始變了?”
顧凝宸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皇上又怎麼會看錯人?這位靳大人上任後,一直在黃河邊上吃睡,如今也有整整五年了。河道邊上的地方常年潮濕,就不是適合住人的地方,這位大人一住就是五年,顯然是個乾實事之人,不想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黃河被靳大人治理五年以來,大的決堤已經沒有了,這是前麵那些治理黃河的大臣做不到的事,足見皇上的眼光獨到。”
聽到這裡,康熙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一點,嘴角有了點笑意道:“朕怎麼聽著愛妃在說靳輔,卻像是在誇朕了?”
顧凝宸對他眨眨眼,也笑道:“皇上不是曾經說過,人才也得放在適合他的地方,才能發揮用處。皇上把靳大人放在治理河道上,他如今花費五年,治理得如此已經出色,這就是適合他位子。”
“想必這位大人心裡也明白,才會兢兢業業一直留在河道邊上。”
她被康熙拉著在身邊坐下,又說道:“這位大人治理河道如何,聽彆人說,總歸人雲亦雲。我也不好說這河堤還決堤,究竟是這位大人的問題,還是監工的問題?”
“畢竟靳大人就是一雙眼睛一雙手,那麼多決口的地方,必然有監工來監督河堤修築之事。”
所以黃河這次決堤了,怎麼一個個都彈劾到靳輔一個人身上,難道他一個人就能從頭到尾盯著所有河堤修築好,監工卻是工部的人好嗎?
那些人抓著靳輔不放,卻壓根沒提過工部,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靳輔就是個身份普通的能臣,身後沒有大家族,隻有康熙一個靠山而已。
群臣再三彈劾,一年複一年,總會讓康熙開始質疑起靳輔的能耐來。
畢竟一句假話說上千百遍,聽的人就開始半信半疑,甚至開始相信這是真的了。
一兩個人彈劾就算了,一群人反複彈劾,估計康熙都開始懷疑起靳輔來。
如果把靳輔撤掉,這些人損失的利益很快就能回來了,甚至顧凝宸都懷疑這其中有工部的手筆。
畢竟工程方麵是工部來負責,以前都說戶部是大清的錢袋子,油水是最多的。
也有說吏部管著所有官員,官員私下調動或者想要補缺都需要打點一番,自然也是個肥差,其實不然。
這六部當中,最肥的差事其實是工部。
工部掌握著天下的工程,光是材料上麵能做的文章就不要太多。
這工程需要的材料是多是少,賬麵上是一個數字,私底下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個數字。
要深究的話,這材料還有耗損,運輸有耗損,修建的時候也會有耗損,很難查出個精確的數目來。
這究竟是真的耗損,還是中間門進了誰的口袋,那就不好說了。
加上材料的供貨商也有文章可做,供貨商給了打點,這材料可能差一點,更差一點,這價錢就不同了。
如果統一寫的是上等材料的價錢,這中間門的差價又是一個數目。
所以靳輔就地取材這個,確實能省下很多錢,卻也動了工部和其他商人的蛋糕,怎麼可能不想儘辦法把人弄下來?
康熙想必也知道這一點,朝堂的關係錯中複雜,不可能朝臣全是兩袖清風的廉臣。
他之前都維護著靳輔,免得被朝中臣子給毀了這麼個清廉的能臣。
隻是涉及到專業問題,入海口如果真的影響到兩邊的農田,康熙就不能忽視了。
如果靳輔真的開始剛愎自用,康熙就得考慮換掉他。
不過顧凝宸的話也提醒了康熙,這些大臣或是真的認同於成龍的意見,或是因為靳輔動了他們的利益,也可能兩者都有。
說的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更可能是半真半假。
要辨彆出他們究竟說的是不是真的,那就太難了,何不親自去看看?
康熙就決定南巡,去黃河的河道邊上親眼看看靳輔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
他要出遠門,內務府自然要開始準備起來。
康熙問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不想離開京城去那麼遠的地方,實在也有些吃不消,這次就不打算跟了。
皇太後舍不得五阿哥,南巡起碼得一兩個月,她這次也就不去了。
康熙原本想帶上小太子和大阿哥一起去,太皇太後卻覺得太子年紀太小,南巡太遠,下回再去也行。
小太子不去,他隻帶大阿哥一個人去也不好,索性把小阿哥們都留下了。
大阿哥為此還很遺憾,不過想到以後也有機會跟著康熙南巡,慢慢就放下了。
兩個大點的阿哥都不能去,後邊小一點的三阿哥和四阿哥更不會跟著去了。
顧凝宸卻被康熙點名要陪著去的,重華宮的宮人都忙忙碌碌開始收拾起行李。
四阿哥一看就明白顧凝宸要出遠門,還要很久才回來,頓時小臉上滿是舍不得。
顧凝宸摟著他道:“我也就去一兩個月,回頭給四阿哥帶上禮物。聽聞那邊有趣的玩具不少,我到時候都買回來。”
四阿哥卻搖頭道:“定額娘,我是大孩子了,不用玩具。”
言下之意,他長大了,不是玩玩具的年紀了!
顧凝宸伸手摸了摸四阿哥的小卷毛,這麼小一點孩子,說什麼不要玩具,看兩眼都發光了。
真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就十分誠實地表現出來。
不過四阿哥才幾歲大,還不知道掩飾自己的表情。
顧凝宸也沒戳破他,隻摸了摸四阿哥的臉頰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該吃該睡,不要累著了,知道了嗎?”
四阿哥讀書很刻苦,如今徐太傅已經讓他和三阿哥開始練字,雖然不多,隻讓他們稍微描紅,主要是糾正姿勢。
以後寫大字的時候,姿勢正確,手指才不會累,大字寫得也好看。
三阿哥是坐不住的,寫一頁就要起來走動。
四阿哥卻很能坐得住,寫完兩頁才起來,每一頁都寫得認認真真,就連徐太傅在康熙跟前都誇過他。
主要像四阿哥這年紀,如今是尚書房裡麵年紀最小,卻比大阿哥還要穩重,聽話、刻苦又懂事,讓徐太傅很難不喜歡這樣的學生了。
顧凝宸卻怕四阿哥累著,讓他每天回去叫高嬤嬤捏一捏手指頭,彆是累過頭自己不知道,捏著疼了才發現。
她還給四阿哥送了些藥膏,要是疼了就在指頭上擦一擦。
因為顧凝宸明白,勸著四阿哥彆那麼刻苦,他嘴上答應,轉頭寫的時候太專心就會徹底忘了。
還不如先準備好,哪怕不怎麼疼,擦一擦就會輕鬆一些,第二天寫字的時候就完全不疼了。
四阿哥輕輕點頭,顧凝宸摟著人都不想撒手了。
雖然四阿哥長高了一點,卻還是小小的軟軟的一隻,她想到出去要差不多兩個月見不到小卷毛,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四阿哥如今大了,被顧凝宸滿是馨香的懷抱摟著,有點不好意思,小臉紅撲撲的。
他卻舍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看著周圍人都不在,小臉輕輕蹭了一下顧凝宸的肩膀,嘴角露出一點滿足的笑容。
再是舍不得,雷厲風行的康熙準備好就出行了。
他這次打算輕身上陣,帶去的東西並不多,準備去江南就住在曹家。
隻需要帶上貼身用的東西,另外就是帶上幾個禦醫和不少藥材,大件的都不必備著,所以這次出行準備就比往常都要快得多。
他們坐船一路南下,康熙怕顧凝宸暈船,就沒有跟她對弈。
兩人會在天氣好的時候去甲板坐一會,欣賞一下兩岸的風景,等到了河道,康熙就讓船隻放慢速度,看看兩岸的情況。
兩邊岸上的禾苗一片綠意,長勢不錯。
對田地十分精通的康熙一看,就明白兩邊的莊稼長得很好。
他這個樣子下去,當地百姓一看就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肯定問不出什麼來。
就挑了個麵相普通,比較親和的侍衛,換了一身普通衣服下船去田地那邊問了一圈。
侍衛專門跟田裡的老農聊了幾句,裝作路過的人,說是兩邊的莊稼長得好,就停下來問一問。
他又說自己的父親也是伺候莊稼出身的,攢了不少家當就送自己去讀書,才認得幾個字,有了不錯的差事。
侍衛還用自己家鄉的口音說了幾句,恰好是老農的老家,就越發感覺親切,兩人說了幾句就親近了不少。
侍衛套問了不少話,又去彆的田地走了一圈,尤其是靠近河邊的。
他問老農這河道這幾年有沒決堤,會不會淹沒農田什麼的。
老農說五年前這一片每年都要淹沒,莊稼都白種了,收成很慘,種的就少了。
如今那麼一大片,也是這幾年河道決堤少了,最多稍微漲潮一點,對農田卻沒多大影響。
他們一個個對治理河道的靳輔都十分感激,畢竟對老農來說,莊稼的收成就是他們的命根子。
因為這莊稼不但是一家子一年的口糧,家裡要置辦什麼,都靠賣了莊稼的錢。
莊稼收成不好,他們一年到頭吃不飽不說,要是生病了,都沒錢買藥,實在過得慘兮兮的。
也就因為這幾年河道不再決堤,才讓老農們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了。
侍衛回去後就把老農的話一字不落轉告了一番,甚至還模仿了老農的口音,實在惟妙惟俏,絲毫聽不出一點違和感。
顧凝宸在屏風後聽見不由心下感慨,能做到康熙身邊的侍衛,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能模仿口音就算了,這侍衛的記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每個人說話的習慣不同,哪怕是當地口音也會有些微的差彆,侍衛竟然連這個都模仿出來了,簡直是人形錄音機。
但是不得不說,侍衛模仿得太像,反而就更加真實了。
不然老農的話全是誇讚靳輔的,讓侍衛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任是誰聽著都像是偏向靳輔。
顧凝宸轉念一想,侍衛估計也發現這個問題,才會完全模仿老農的口音和每句話,實事求是讓康熙來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