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悶了被子暗暗跟沈大郎說些私房話兒,讚他料得準,又見秀娘是個有主意的,看她一日進帳就有百多文,起了念頭一起拚張綢機出來。
濼水鎮上的大戶少有不是靠著茶蠶絲米發財的,置上綢機,那家貧置不起的便被雇傭了去來織綢,五張綢機便是鄉間的富戶了,似陳阿婆家這樣又是綢又是蠶,一年忙上一季倒能得二三十兩的銀子,積得越多,自然越富。
秀娘一氣兒把紅糖茶喝了,拿帕子按按嘴:“我哪還想著那個,一台綢機值那許多銀子,我如今一天能有個百來文都算好的,等過了這季兒,哪還有這麼好的行市。”
這話倒是真的,熬蠶最是費精神,日夜燈火不能斷,蠶筐邊還離不了人,家家都闔了門在家熬蠶,連灶都不升,到了飯點都到外頭買來吃,這時候人最苦,不吃些甜鹹好味的又怎麼撐得下去。
“話可不是這樣說,老鼠背一蛋殼的油還能積上一瓶子呢,咱們怎就不能湊一張綢機出來了。”孫蘭娘是絡織能手,家裡七八個姊妹全靠著孫老爹過世的時候留下一張綢機養活了,沈家的錢全捏在沈老爹手裡,潘氏也不過手。
她初嫁進來當新媳婦,曉得沈家為了討她掏空了家底兒,自家湊了三年多還不夠半張織機的錢,如今卻好,沈大郎的木匠手藝越來越有名頭,那些大件也有人來尋了他做,攢下來的木頭料子磨些小件趁著廟會的時候賣。
既沒分家,賺的錢都經交給沈老爹管,他早年散漫慣了,如今卻把錢看得緊,一文花銷也不肯多,拿了算盤一日好算個四五回。
靠著私活兒到哪年月才能攢得出來,不如兩家合夥,這在鄉下也是常有的事兒,一戶人家買不起,就兩家三家一處湊,一天十二個時辰分成三段,拿了自家蠶繅的絲織錦,誰家也不吃虧。
孫蘭娘原來腦子就活,正是熬蠶的時節,家家都樂意花銷,腳店裡的細貴酒水,這兩天賣出好幾壇子去,秀娘治的小菜一到晌午就搶空了,典了屋子出去還有收息,趁著這一季多攢些個,沈大郎又有些主顧的賞賜,多個人多份力氣,也能快些攢出來。
秀娘有些意動,可她手裡銀錢有限,全都投出去不是她的性子,思想了半日還隻搖頭,孫蘭娘急了,拉了個凳子坐到她身邊,掰了蘆柴棒往爐子裡塞:“你總歸要攢錢,一匹綢翻了幾翻,我家裡那台都多少年了,如今我嫂嫂還在用著呢。”
兩個人說嘴打小算盤,潘氏在外頭看見哼了一聲,揚聲道:“秀娘,魚炸得了沒,可彆叫人等著。”孫蘭娘趕緊立起來到一邊去剝花生,秀娘收拾了食盒出去的時候潘氏直扯她的袖子:“你嫂嫂跟你說的甚?”
秀娘曉得母親的脾氣:“不過問問我這魚兒怎麼醃的。”
“嚇!她莫不是要跟你爭生意罷。”
秀娘歎口氣兒:“她織綢掙得多還是賣這些個掙得多,娘也不思量了再開口。”潘氏不由訕訕,手裡還捧了半碗粥,蓉姐兒正在她腳邊,仰起臉抱著手,安安靜靜等著吃。
秀娘見女兒這樣乖,伸手摸摸她的頭,開了食盒拿了一串蜜豆團子給她。蓉姐兒卻搖了頭不要,眼眼饞巴巴的看著,把手藏在身後背著不肯接。
她呆在陳阿婆家一天就知道娘拿過去的這些小菜是賣錢的,每一碟團子有好幾個銅板的,給她吃了一串就不能再賣,秀娘見女兒不要還以為她昨兒吃撐住了,糯米的東西沾牙又積食,倒也不再給她,拎了食盒子出門,一路走還一路算,炸貓兒魚一樣要起油鍋,不如一並做了酥炸丸子。
走上兩三步就是陳家,寧姐兒剛起來,捏了絨花等著外婆給她紮辮子,一看見秀娘來就站起來湊過去,繞著她直打圈,秀娘給安哥寧姐一人一串,拿了就啃起來。
陳婆子正開了木板門掛起布幡來,秀娘幫她把木板壘在一處,陳婆子拿了個筐遞到秀娘手裡:“這是昨兒送來的烏飯草,拿家去嘗個鮮兒。”
春日裡濼水這一圈的山上會長出一種烏草來,青翠可愛,搗出的汁烏黑清香,拿來給糯米染色蒸完拿白糖拌著吃彆有一股清香。陳婆子的兒子在鄉間看人熬蠶,這東西野生野長,山上到處都是,清明前後總好吃上五六日的。
秀娘拿了家去搗汁蒸飯,灑了厚厚一層白糖,潘氏最愛吃這些粘牙的甜食,秀娘端了碗正要去,就見蓉姐兒圍著灶頭,看見她瞧過來,含了手指頭饞道:“這個賣麼?”
秀娘一陣心酸,這才知道女兒早上不要蜜豆團子是那東西能賣出錢去,她拿剩下的豆沙餡兒跟烏米飯拌到一處,滿滿一碗盛到蓉姐兒手上,搖頭道:“不賣。”
蓉姐兒笑出兩顆細細的小米牙,拿了勺兒舀起來,吃了滿滿一口,秀娘淚還不及咽下,就聽見外頭拍門,開門竟是梅姐兒,她一看見沈氏就哭起來:“嫂嫂,彆叫我再去了,我睡你的腳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