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蓉姐兒身邊還坐著表姐妍姐兒,四隻手對兩隻手,寶妞勢單力薄,一鬆手就往後跌了跤,她“哇”一聲大哭起來,朱氏還沒來得及翻臉,潘氏一把將她抱起來。
妍姐兒曉得惹了禍,扯著妹妹的袖子把她帶到自家屋裡去,潘氏拿了串蜜豆團子塞進她手裡。寶妞哪裡肯罷休,哭聲震天響,一把將蜜豆團子扔到地上,白膩膩的糯米團沾了一團灰。
潘氏“哎喲”的聲兒比寶妞的哭聲還要大,她一麵搖頭一麵歎:“糟蹋糧食要給雷公劈喲!”說著把寶妞抱給朱氏:“可不是我說呀親家母,小孩子打鬨是常有的事兒,你家這個姐兒脾氣也太大了。”
秀娘氣憤不過,早就把蘇氏的話學給潘氏聽了,這下全還了回去,朱氏氣的一噎,眼睛往兩邊屋子掃了掃,咳嗽一聲清清喉嚨:“等梅姐兒玩夠了,再叫她家去。”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在前麵走,潘氏就在後麵碎著嘴皮子罵:“爛心爛腸爛肺的玩意兒,叫閻王爺把你鋸個兩半兒!”說著往她站的那地方啐上兩三口,翻著眼兒進了秀娘的屋,拍了梅姐兒的手:“莫急莫怕,等夜裡我送你家去。”
蓉姐兒看見寶妞走了才敢出來,兩隻手扒在門框上,知道自己害寶妞跌了跤,怯生生的瞪大了眼睛,孫蘭娘從屋裡出來攬了兩個女孩,捏捏蓉姐兒的小手:“跟舅媽吃糕去。”
妍姐蓉姐兩個才吃了一嚇,端著碟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糕,妍姐兒一向不受潘氏喜愛,看見蓉姐兒得寵總在饒她的東西,如今真個當了回姐姐,倒把她當成妹妹,拿了絹子給她擦嘴上的糕餅屑。
兩個小人頭挨頭吃糕,大人也在討主意,梅姐兒是萬不能住在沈家的,這要傳了出去成什麼話,可她也不願回王家去,那邊一個個都拿她當賊看,桃姐兒的櫃子上按了大銅鎖,她帶的換洗衣裳都隻能擺在外頭。
潘氏雖貪小利卻是個心軟的,聽了這些陪著梅姐兒一處抹淚,事兒都不做了,秀娘蘭娘互看一眼,把梅姐兒托給潘氏,蘭娘裹了頭巾往賃來的屋子去,就要熬蠶了,蠶種都安置好了,隻等著雨天一過,成蟲吃桑呢。
潘氏留了梅姐兒吃飯,估摸著王老爺下衙了拿幾樣自家做的小菜兒,又去陳阿婆的腳店裡饒了一壺酒,領了梅姐兒就往南水門去,一路去還一路告訴她:“你莫怕,到了那兒我自找親家公說話,你隻顧低了頭就是。”
王家正等著擺飯,王老爺一家就沒瞧見梅姐兒,問起來朱氏自有話回:“梅姐兒往大柳枝巷子去了,想她嫂嫂了,定要去瞧瞧。”一家子都不吭氣兒,王老爺應一聲便作罷。
誰知道潘氏會踩了飯點兒來,一點臉麵都不給朱氏留,王家正吃著飯,她隻笑眯眯的同王老爺寒暄:“親家公,一向少見,身上可好?”
王老爺眼兒一掃就瞧見兒媳婦小女兒麵上色變,朱氏還沒站起來,潘氏就說了:“按理輪不著我來說這話,可梅姐兒既上了門,老太婆也不能坐看著。”
朱氏一下截住了話頭:“親家母稍坐,寶妞的娘,怎的還不去拿碗添筷子。”臉上帶笑的迎過來,扯了梅姐兒一下,立在當中擋住潘氏跟王老爺兩個。
王老爺此時臉已經沉了下來,梅姐兒一直低頭搓著衣角,臉都不敢抬起來,他一聲咳嗽清了清喉嚨,朱氏神色一僵,轉過去還笑著:“老爺可是咳著有痰,我去拿了盂盆來。”
她是想把這事兒避過去再說,可潘氏偏偏不給她這個臉:“梅姐兒一向乖巧,連秀娘都拿她當小妹子待,有甚事體做得不好,都是長輩便包涵些,瞧瞧,這麼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都給哭紅了。”
要說朱氏最恨什麼,她最恨王家這些姊妹的眼睛,活脫一個模樣刻出來的,人人都是一雙大眼,既跟王老爺不像,那像的就隻有前頭那個,那一雙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她一刻都不得安生。
王老爺把筷子一擺,站起來背了手,喉嚨裡出來的聲兒像是藏著痰,虛聲虛氣的:“勞親家母跑一趟,秀娘蓉姐兒可好?原想得了空去一趟,既親家母上了門,一並帶了去也是好的。”
王四郎怎麼也不肯拿王老爺的錢去還帳,王老爺從帳上支了出來就沒打算再歸公,他是想自己拿了去給秀娘的,免得朱氏又要鬨一場。
朱氏知道那錢是原本要給王四郎的,可他骨頭硬不肯受,朱氏不怕他骨頭硬,就怕他不硬,那筆銀子最後還得歸公,誰知道王老爺會此時提出來。
這倒是潘氏的意外之喜了,這是該拿了,就算不養著秀娘,難道不該養著蓉姐兒,小人兒可憐巴巴的連個蜜豆團子都隻眼饞不肯要,潘氏眼睛一轉,接了過去半是歎半是讚,說蓉姐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親娘,做得了要去賣的小食一點都不肯嘗。
王老爺原來荷包裡頭裝了兩封銀子,母女二人過活一年怎麼也夠,聽了這話,默然不語,起了身到書房櫃裡又拿了一封,五兩一錠的銀子,加起來統共十五兩。
朱氏心頭一抽,又趕緊忍住,臉上還笑,眼睛一掃蘇氏,她已經捂著心口,眼睛都沾在了那包銀子,朱氏趕緊瞪她一眼:“該的該的,不若叫秀娘蓉姐也一道來住,我也好照顧她們。”
這話誰也沒理會,潘氏一告辭,王老爺就背了手往書房去,一家子大氣兒都不敢喘,朱氏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再轉紅,待梅姐兒和顏悅色:“用過飯了罷,既用過了,回你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