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往日對趙十五算是最溫和最有耐心的那類人了, 幾乎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但就這樣都被趙十五剛才一句話戳的臉色煞白。他在李唯後麵側了側身,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李唯狀似淡定的整了一下腰帶,偽裝平和道:“不要胡說。”
趙十五回頭看著千流道:“千流你沒看到嗎?”
趙十五滿臉天真在自己小臉上畫了個起伏的印印,繼續道:“好紅的,好像比剛才還紅了, 你看,千流,你看見了嗎?你看。”
千流撇開眼睛, 很想說:我不看, 我沒看見, 小祖宗求你彆讓我看,看了長針眼。
趙十五這話說完, 儘管荊燕在一邊一臉淡漠,千流巴不得自己眼瞎, 可是李唯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不是為異人遮掩,實在是這兩耳光是她親手用了十成力氣甩上去的。
她和異人怎麼不和怎麼鬨那是他們的事,可李唯還是要靠著他穿回去的, 打架爭吵傳出去他們還做不做“君臣”了,還做不做“知己”了, 況且讓人知道她打異人還專打臉,這不合適,而且……一點沒有霸總的風範, 搞得和家庭暴力一樣。
呸家庭暴力!李唯這想法剛一冒頭自己都唾棄自己,不由自主又擋了擋身後的異人。
她清清嗓子,轉向彆的話題,認真道:“十五,你祖父怎麼樣了?”
趙十五“哦”了一聲道:“祖父說腰疼,聽說你回來了也沒回家讓十五來找你呢。”
李唯一聽趙十五就在瞎扯,她身為四國國商,七國輾轉,天南海北哪裡不去,呂莘做了半輩子的大商絕沒有聽說她回來就非要立刻見一見的道理。
她看向抱著趙十五有點氣喘的千流,再看看仿佛什麼都看透了的荊燕,大概也明白是荊燕不知用了什麼墨門傳訊的方式,讓千流火急火燎的抱著趙十五一路輕功趕了過來。
“這是公子的臥室嗎?十五還是第一次來耶,我能進去看看嗎?”趙十五對眼下這詭異的氣氛毫不在乎,乍著兩隻小胳膊讓千流將他放下來,跑到異人麵前,拽著他的衣擺抬頭又萌又渴望的問:“可以進去看嗎?”
異人心裡的那股子暴戾強硬現在已經悉數平息下來,他看著趙十五仰起小臉上的那雙星星眼,哪裡忍心拒絕他,儘管心情矛盾,卻還是彎腰領著他的小手進去了。
李唯詫異道:“異人你……”
溺愛,這絕對是溺愛!李唯心裡那個累,明知屋裡滿地狼藉,竟然還讓趙十五進去,異人對趙十五也太沒底線了!
她作勢就要跟進去,卻被荊燕攔下,搖頭小聲道:“主上,不可。”
李唯知道荊燕的意思,她按了一下荊燕的肩膀,似是讓她放心:“等著我。”
李唯說著已經走了進去,將雕花門在身後關上。
已經從靦腆少年變成加冠大小夥子的千流挑挑眉梢,抱膀道:“師姐,這是什麼情況呀,公子哥這臉……”
荊燕麵色不改,看他一眼道:“師傅沒告訴你,要做好一個矩子就要守心緘口……”
“要做好矩子還要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千流打斷荊燕笑了笑,而後輕出一口氣,歪著頭,沒什麼自信的問荊燕道,“師姐,你覺得我跟鄒衍先生和呂先生學了五年,將來能做好一個墨家的領路人了嗎?”
荊燕望著雨過天晴的青灰色蒼穹道:“在墨家,領路人即是殉道者。千流,將來師傅退位,你手握矩子令能調動墨門上萬門眾,能做到的事很多,但是,你也不得不在最危急的時候選擇多數,放棄自己,這是殉道者的使命,也是□□重生的必經之路。”
千流想了想道:“我還沒有浴火。可是師姐已經經曆過了。師姐,為什麼你不肯做矩子?”
荊燕麵色冷然,語氣卻有一絲惆悵:“因為我已為一人生死所係,再無法為大多數人殉道。他活著我為他活,他死了,我就為他複仇。我已不再適合做一個領路人和殉道者。”
她說完看著千流,用肅然鄭重的口吻道:“兼相愛,交相利。每個墨者都必須經曆的修行,矩子尤甚。”
千流眨眨眼睛,做這個動作時,他仿佛又回到了單純乾淨的少年模樣,不無憧憬的說:“不知道我的修行,是什麼樣子呢。”
與此同時,異人的房間內,趙十五東瞧瞧西瞧瞧,看到地上有個碎了的陶壺,跑過去蹲下來用手戳了戳碎片,回頭道:“碎了。”
異人麵露擔心,幾步上去拉起他的小手道:“不要動,傷手。”
趙十五已經五歲了,差不多到了人不愛狗都嫌的搗蛋年紀,以前還冷冰冰的不大愛跟外麵的人接觸,自從跟姬丹打了好好了打,不甘人後的做了平昌裡小江湖上的“人物”以後,他在外麵有時候也很不老實了。
異人拉著他的手,他還要用腳踢一下碎片,壞壞的笑道:“這個屋裡好亂哦。”
趙十五仰頭看著異人道:“你和我仲父是不是在這裡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異人聽了這話心都漏跳一拍,被五歲大的兒子這麼直白的問,他蒼白的臉孔頓時轉紅又轉白,殷唇抿了又開,開了又抿,還是難以啟齒,連托詞都找不到。
跟在後麵的李唯聞言也頓了一步,人生第一次徹底無話可接。
趙十五見他和李唯神情各異卻都不肯說話,頓時樂了,拉著異人的胳膊搖來搖去,晃著小腦袋,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在屋裡打架不想被彆人知道嘿嘿。”
異人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當年戰場上千軍萬馬都比不上趙十五給的驚嚇來的大。
“仲父。”趙十五招招手讓李唯過去。
李唯冷著臉走過去道:“你又做什麼,這裡是公子的寢室,看一看就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