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師四丁在李唯與子楚逃出邯鄲之前就被派回鹹陽聯絡羋煜, 對沒有參與他們一路驚險的返秦過程時分懊惱, 此時聽說趙十五有可能被救出邯鄲就十分高興, 正要問問自家主上什麼時候行動就聽到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殿下,王後請您入宮一敘。”
子楚聽了嗤的輕笑出聲, 對左師四丁道:“你看秦國是不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父親與幽閉的姬妾私會, 母親對自己的繼子垂涎。”
左師四丁是個正經直率的習武之人, 乍一聞子楚所言麵上有些掛不住,丹香氣子楚在邯鄲的艱難忍辱又感到憤然,最後恨聲道:“呂太傅說過, 隻要能達到目的便是,這些比起太子當年在趙所受之辱算得了什麼!”
子楚笑了笑,起身道:“太傅說的自然是對的, 能救得出十五, 登上秦王之位,我當然不會介意這些拿我當墊腳石的人。”
鹹陽宮的甘棠殿內, 王後羋蓁正在開遍甘棠花的院中看侍女投壺,但她美麗的臉上顯然有些心不在焉,搖著李唯送的雙麵繡花羅扇, 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露出一點點敷衍的笑容。
“拜見母後。”
羋蓁聽到子楚的聲音仿佛忽然回魂,驚喜的轉過頭,說話間都帶上了楚音:“儂怎的在後麵過來了,坐了坐了, 亭子外麵日頭大。”
子楚從善如流的坐過去,端端正正的與羋蓁保持著尊長與後輩應有的距離,羋蓁遣散陪她玩鬨的宮女,側眸看了英軍明麗的子楚許久,待心腹侍女端上甜瓜香果蓓子楚讓了吃食才反應過來。
“母後有心事。”子楚神態鬆弛的飲著冰好的蜜漿,眼睫低垂,聲音醇越低沉,聽得羋蓁心中幾經蕩漾。
當初羋蓁是喜歡他,可是隨著他失卻所有遠去邯鄲她對子楚的感情便也漸漸淡了,隻是心底還留著那麼一個人的影子,時不時讓她在獲得中年安國君嬴柱的專寵時遺憾的流連一下少女時對愛人的憧憬。但自從她收到那封“誇父逐日”的信,她心裡那顆遺憾的種子似乎就萌發了,待到子楚回了秦國,羋蓁眼見他從一個桀驁不馴強勢銳利的少年王子變成溫柔謙和、優雅溫文的太子,她就益發抑製不住對他的喜歡。更何況嬴柱中年多病,暮氣沉沉,就算專寵也難以儘興,與子楚相比當真是什麼都不如,羋蓁怎麼能不把心事放在子楚身上。
“異人。”羋蓁的聲音帶上一絲嬌嗔,左右無人她更願意和子楚親近一些。
“母後有話請講,子楚洗耳恭聽。”子楚溫和一笑卻楊莊聽不出羋蓁的嬌媚。
羋蓁也因他如此而惱怒,小女孩似的故意丟開羅扇不悅道:“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忙著做什麼呢。”
子楚攬袖放下茶盞道:“我自然是忙著為父王分憂,怎麼惹得母後不悅了?”
提起嬴柱,羋蓁不屑的哼笑一聲道:“他還用你分憂嗎,他早已樂而忘返了,可笑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在我麵前做出一副盛寵不歇卻體力不支的歉疚模樣。”
“哦,是嗎?”子楚挑眉,鎮定中帶出一點刻意的疑惑。
羋蓁對他的態度有些不悅,哼道:“你們可真是父子!”
子楚勾唇冷笑道:“那是自然,我身上流著他的血,縱然我十分不願,又能如何。難不成母後想再看一次我不知天高地與秦王翻臉被迫為質的場麵?”
子楚當年因贏誡之死被陷害,與秦昭王多有激烈齟齬,後來他被送出秦國在趙是怎樣的境遇羋蓁大概也之知一二,那畢竟是子楚的痛,也是她的痛,若沒有那一次他們如何會變成今天這番光景。
“異人。”羋蓁走近跪坐的子楚,聲音柔和婉轉起來,她低頭看著他道,“異人,你變了很多。”
子楚唇邊帶笑,黑澈秋水目中卻有戲謔與寒涼,他抬頭望著羋蓁,低聲道:“那你說我該不該變?”、
羋蓁輕歎,有些不忍直視他的眼睛,伸手撫著他完美的側臉道:“秦王的事有我,你不要管他。我讓你來隻跟你說一件事。”
羋蓁漂亮的眼睛垂下來望著遠處的湖麵,有哀傷也有期望:“我不想讓趙姬來鹹陽。”
羋煜是在秦貴戚羋氏家族的一員,就算他與羋蓁沒有什麼家族利益的瓜葛,他在邯鄲營救趙姬母子和趙十五總也要用到羋氏家族的力量,所以他在趙國的舉動羋蓁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子楚也不覺得奇怪,隻是麵色冷淡的說:“可是你應該知道,羋煜已經在想辦法斡旋他們回秦了,他必須要把我的骨血帶回來。”
羋蓁的目光落在子楚眼睛裡,四目相對,她輕聲道:“我不會傷你的子嗣,我隻想趙姬不要出現,可以嗎,異人?”
子楚冷峻的麵容忽然染上了笑意,那笑容極美甚至有一絲妖異,他說:“好,都聽你的。”
他答得那樣乾脆,讓羋蓁都有些難以相信,但很快她就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異人到底是喜歡她的,就算他曾經也習慣過趙姬,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她明明比趙姬更早走進他的心裡,況且趙國已成往事,在異人眼前的現在是她羋蓁,趙姬已經是過去,她才是能夠助他最快坐上秦王寶座的女人,才是配跟他共享秦國的女人。
羋蓁這樣想著就越發高興起來,她想要對子楚有更多表達,想告訴他她不會讓他等太久,但是千言萬語在她口中卻又難以說出。
“母後,適可而止。”子楚望向極遠處走來的一排宮人淡淡的說。
羋蓁收回了放在他側臉上的手,有些不舍卻又強自忍下心中的雀躍,點頭道:“你早些回去。”
子楚起身行禮,走出涼亭。在他轉身的瞬間,唇邊的笑容漸漸淡去,隻留下眼中明亮到駭人的陰鷙笑意,長衣闊袖在充滿了甘棠花香的風中瀟灑的激蕩。
李唯原本很快就會回到鹹陽,但是途中聽說在下榻的不遠有村民發現了一座鐵礦,李唯致力於用鄒衍改良過的白氏冶鐵秘方鑄造成熟的鐵製兵器武裝秦軍,因此上書秦王嬴柱延緩規程,費了些時日親自帶人去那鐵礦探查一番,這一耽誤又是一月有餘。
眼看已是盛夏最熱的時候,遠在邯鄲的羋煜終在各方勢力的平衡下用偷梁換柱之法將趙姬母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出來。卓原與李唯有約在先,又不知羋煜偷天換日,以為趙姬母子仍在平原君布置的鐵桶一般的彆院內,羋煜隻是帶出了李唯的義子,於是他通過國商四通八達的出城門路讓羋煜順利出了邯鄲城,還大方的幫他說服平原君,放歸了兩名呂家曾經的家仆(純娘、鄒衍)。
晃動的馬車內,八歲的趙十五一臉麵無表情,一身簡單的黑衣短裝沉默的坐在羋煜的對麵。
白衣金帶的羋煜扇著鄒衍送他的折扇,一邊好奇的打量趙十五,一邊喋喋不休道:“你叫趙十五是嗎?呂不韋是你義父,你今年應該八歲對不對?”
趙十五冷淡的瞥了一眼滿臉好奇的羋煜,偏開眼睛,用冷涼的聲音道:“我是趙正。”
羋煜是子楚自幼的玩伴,麵對而今容貌酷肖少年子楚的趙十五他實在是沒辦法不驚奇,繼續道:“那你小名叫趙十五對不對?你真的就隻是呂太傅的義子嗎?你跟異人,哦,或者說子楚就沒有半點關係嗎?”
趙十五在聽到羋煜提起李唯和子楚時忽然笑了,笑得毫無溫度,他道:“她已經是秦國的太傅了嗎?嗬,真是適合她。”
“你叫趙正,子楚與趙姬的孩子叫趙政,如此相像。”羋煜說。
“呂不韋讓那小孩叫什麼他便叫什麼而已。”趙十五漠然道,“至於旁人叫什麼,與我何乾。”
羋煜覺得這孩子情緒冷的過分,甚至在他對麵坐著都能感到一些肅殺的壓迫感,這真不應該是這麼小一個孩子給人的感覺。羋煜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好奇,正色道:“趙正,你在趙國這兩年怨恨你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