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拚儘全力用身體的每個部分去堵自己的嘴,用力搖頭,那些本能發出的聲音都被他自己牢牢捂住。
他努力地把自己縮得不那麼礙眼。
黑影弓起身體,空洞的五官艱難蠕動,小心翼翼向莊迭賠出一個扭曲的笑臉。
……
莊迭蹙緊眉,回頭找了找身後的隊長。
“他怕你把他趕出去。”
淩溯收起手術刀走過去,一起半蹲下來:“彆怕,我們不是管理員,也不會投訴你。”
淩溯攬住莊迭的肩膀,輕按了兩下,示意莊迭和自己去休息一會兒,也給黑影留下平複情緒的時間。
莊迭點點頭,收起小板凳。
他活動了兩下有些發麻的腿,正要隨著淩溯的力道一並起身,身後卻突然砰地一聲響,313號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是420和419兩個房間的住戶。
這些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聽說了吳理遇到的古怪事件,因為實在放不下心,就結伴一起去前台查看情況,卻沒想到還發現了更麻煩的事。
“果然還在這兒……”為首的人一眼看到角落裡那個黑影,蹙緊了眉低聲道。
他身形高挑,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戴著無邊框眼鏡,黑色短發,麵容有些嚴肅。
在吳理那份資料中,淩溯曾經看過對方的一寸工作照。
這人叫嚴巡,就是在現實中負責治療313的谘詢師。
他今年三十五歲,畢業於國際一流心理專業學府,此前一直留校做認知神經科學相關研究。半年前回國,成立了自己的心理谘詢機構。
“你們最好離遠一點,那是‘影子’。”
嚴巡扶了下眼鏡,他的聲音有些冷淡,卻還是提醒淩溯和莊迭:“它們——”
“那個……嚴老師。”吳理小聲舉手,“我已經背過一遍了。”
吳理回頭瞄了一眼:“他們這個小隊好像挺專業的。什麼都知道,很了解‘影子’相關的事,圈子裡的專業資料,他們也已經看了……”
吳理的聲音越來越小,束手束腳地縮成一團,往牆角挪了挪。
這幾個人都和他的導師同行相稱,也已經在專業領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隻是個跟著老師跑腿幫忙的學生,暫時還插不上什麼話。
吳理牢牢閉上嘴,發現嚴巡沒有因為被自己打斷而表現出什麼不快,才鬆了口氣。
“你們知道情況?”嚴巡點了點頭,“那就好辦了,如果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可以隨時問我們。”
他並不浪費時間,單刀直入:“我們剛才嘗試離開旅店,出了一點情況。”
……
這幾人結伴來到旅店前台,做了幾組對照實驗。
他們遇到的情況和莊迭很相似。
如果想找櫃台裡的人退掉房卡,基本上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回複——那個複讀機一樣的NPC似乎隻負責辦理入住,其餘內容一概無法回答,隻能機械性地逐字重複聽到的話。
退不掉房卡,事情就變得棘手了幾分。
首先,“攜帶他人夢中的某物離開”這件事本身就是入夢的禁忌之一。
一旦這樣做了,就會讓自我意識和夢主的意識依然保持某種程度的連接。對於普通人來說,即使這樣東西不是可以隨時觸發傳送的錨點,也依然會埋下相當程度的隱患。
最典型的狀況,就是在睡眠中頻繁出現不屬於自己的夢,甚至在某一個走神的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們嘗試過放棄房卡,可不論怎麼嘗試,那張房卡都會重新出現在口袋裡。
而更讓他們察覺到異樣的,則是在走出那道門的瞬間——他們無法將全部的自己從旅店中帶出去了。
旅店並不阻止住戶離開,可離開的同時,也會有一部分原本屬於自己的意識,被無形的、不容違逆地留在了旅店之中。
“即使是這樣,我們的主觀意識卻無法察覺,依然認為自己是完整的。”
光頭谘詢師皺緊眉:“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們可能都未必會相信。”
嚴巡點了點頭,看向幾人:“你們的情況也是這樣?有不同的嗎?”
“我……吧?”吳理猶豫半晌,試探著舉手,“我第一次跟老師出去的時候,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房卡也直接放在前台了。”
他是跟著導師第二次折返旅店,才出了無法離開的情況,同行的導師也失蹤在了旅店裡……
嚴巡看向他:“你是杜教授的學生?”
“對對。”吳理連忙點頭,“我跟著老師去學術交流的時候,其實還見過您的。隻不過我當時隻負責跑腿,所以您可能對我沒印象……”
“不重要,你把兩次回到旅店中間發生的事複述一遍。”
嚴巡打斷道,他的神色比之前更嚴肅了幾分:“儘可能詳細,不要漏掉細節。”
吳理愣了一會兒,點點頭:“我跟老師來找滯留在夢中的當事人,我們離開了旅店,一切都很正常……要說細節的話,就是我的影子不見了。”
“接下來的生活和平時沒什麼不同,我自己感覺比平時狀態更好,也更有精神了。”
“兩個星期之後,當事人的情況不太對勁,所以老師決定帶我回來看看。我們通過之前保留的通道,回到了這場夢……嗯?”
吳理忍不住皺起眉,抬手抓了抓頭發。
不知為什麼,他的回憶突然斷在了這一塊兒。
在他跟著老師入夢之後,他們是怎麼回到的這家旅店、老師是怎麼失蹤的,老師為什麼會失蹤,為什麼會把他一個人留在房間裡……竟然一概沒有任何印象。
似乎接下來,就是他一個人在房間裡急得團團轉,寫辭職報告聽牆角,然後被人一領子薅到了527號房間。
而他自己則始終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即使在被手術刀威脅著、六神無主地交代自己的情況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哪怕一點質疑。
“這是怎麼回事?!”
吳理竟然直到現在才覺出詭異,額頭刷地冒出涔涔冷汗:“我好像忘了很多東西,我——”
他的臉色蒼白,呼吸也有些急促,無措地看著其他人。
“入夢過程都會對外保密,你們內部的具體安排,我們也不了解。”
嚴巡說道:“但至少有一件事,如果是多人進入同一個夢域,會提前對外公布人數,以免出現夢域超員的情況。”
“翻看公共記錄,就可以查到你們第二次的登記內容。”
……
嚴巡看著他的眼睛:“這一次,杜教授是自己入夢的,並沒帶著任何一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