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炫酷。”淩溯詳細講解了一遍,意猶未儘地輕輕歎了口氣,“非常有安全感……”
已經被邏輯繞得頭昏腦漲的宋副隊長:“……”
“沒聽懂嗎?沒關係。”
淩溯很耐心地拉住副隊長的胳膊:“我還可以換個視角——”
“對了,總負責人讓我一等到你醒就立刻聯係他。”宋淮民打了個哆嗦,飛快醒神,“我去給他打個電話。”
與此同時,宋副隊長已經身形矯健地跳起來,蹭蹭後退了十幾步,頭也不回地逃出了病房。
……
淩溯咳嗽了兩聲,趴在床邊悶頭笑了半天。
他又靠著床多歇了一會兒,攢足力氣,撐著地麵搖搖晃晃站起來,試著挪動雙腿走了幾步。
按照老宋給出的信息,他們已經在夢裡停留了一個星期——這個時間比他們的體感更長,不過也還在“繭”的專業醫療體係能夠妥善應對的範圍內。
許多夢的時間流速都會比現實中慢,經常會有任務者長時間被困在夢裡,相應的醫療方案都已經很成熟。隻要在醒來後稍微複健兩天,身體機能就能迅速恢複正常。
結合醒來後的切實體驗,淩溯覺得自己有必要給“繭”的總部那些工程師一個好評。
彆的先不說,病房裡的自動清潔係統非常不錯,清潔泡沫和噴霧會連任務者帶衣服一起洗乾淨,穩定的烘乾係統也能隨時保持整潔清爽。不至於讓任務者們從夢裡出來後,第一件事是先一頭紮進浴室洗個澡。
即使昏睡了一個星期,淩溯也能察覺到,自己被分配的牙膏泡沫應該是強效勁爽薄荷款的……畢竟現在他說話的時候嘴裡還在不停地冒涼風。
隻不過,現實畢竟是現實,一些身體反應依然無法避免……就比如剛站起來的那一會兒。該有的酸痛乏力、頭暈目眩、腿肚子抽筋還是少不了的。
淩溯很少執行這種時長的任務。
他通常不會被困在一場夢裡這麼久,一旦昏迷又無知無覺躺上少說十天半個月。
前者隻要使勁伸個懶腰,就能重新生龍活虎精神抖擻。後者醒了以後彆說下床走路,想挪一挪手指都容易不小心動成腳指頭。
這種肌肉和關節都還沒太回過神、有點酸脹又有點發僵的感覺讓他有點新奇,又有點不爭氣地眼睛發酸。
……終於回到現實,感慨活著真好的那種感覺。
要是被宋副隊長看見,一定要錄下來笑話他整整三年。
淩溯又飛快眨了幾下眼睛,好讓那些煩人的水汽儘快散開,不再阻擋視線。
他總算走完了短短的幾步路,鬆了口氣,放鬆下來坐在莊迭的床邊。
莊迭整個人陷在鬆軟的被子跟枕頭裡,被沿一直向上扯著蓋到鼻尖。
他的沐浴泡沫應該是棉花糖味的,一腦袋小羊毛卷蹭得有橫有斜自由亂飛,睡得舒舒服服,呼吸綿長穩定得叫人聽著就格外安心。
淩溯摸索著探進被子,找到他的手握住。
“小卷毛。”淩溯用食指輕輕在他的掌心畫圈,“起床了。”
莊迭把臉往枕頭裡埋進去,整個人又慢吞吞往被子裡挪了挪。
他們這場夢的確不輕鬆,哪怕已經躺了一個星期,也隻有這一會兒才是真正放鬆舒適的睡眠。
淩溯還拿不準他失眠的狀況改善了多少,不想打擾他,放輕動作想要起身,卻發現手上的力道似乎緊了緊。
淩溯輕輕揚了下眉。
他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又不緊不慢坐回去,輕敲著床沿沉吟片刻,伸出另一隻手把那個被子卷扒開一個小口。
小莊老師泛紅的耳朵尖暴露在了空氣裡。
淩溯幾乎要忍不住從胸口一路漾到嘴邊的笑意,他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又重複了一遍:“特彆酷。”
淩溯坐在床邊,把給副隊長講解經過的解說詞仔細梳理了一遍,迅速挑出了重點。
“冷靜沉著,處變不驚。”
“走一步看三步,運籌帷幄,胸有成竹,先謀於局,後謀於略……”
淩溯覺得自己有必要抽空去翻一遍成語詞典,最好再翻翻好詞好句精選,把裡麵誇人的詞全都抄寫並背誦下來。
為了一個“被誇得紅通通熱乎乎、主動把自己裹成瑞士卷假裝沒睡醒的小莊老師”,他可以一口氣誇上三個小時不重樣。
“……世界上最勇敢、最聰明、最堅定、最優秀的腦袋。”
淩溯親了親那些亂糟糟的小卷毛:“想要個人工呼吸嗎?”
熟睡的小莊老師飛快轉身,冷靜沉著地從側躺變成了平躺,順便處變不驚地不小心踹了兩下被,把原本已經快把整個人藏進去的被子調整好高度。
淩溯忍不住輕笑出聲,低下頭去,貼了貼莊迭的額頭。
他忽然不想再執著於耍什麼酷了——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很有資格放縱一次。
放縱一次,痛痛快快地把那些沒法儘數表達清楚、又充斥著整個胸口的情緒全都宣泄出來。
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夢中的世界。
他在潛意識裡獨自走了很久,對那些路很熟悉,對那片星空也很熟悉……一切都沒什麼新鮮的,現實也不過像是另外一場龐大過頭的夢域。
他曾經不能理解從一定要從夢裡逃出來的意義。
他沒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沒有一定要回的家,這才是手術刀依然不夠鋒利的真正原因。
可牢牢抱著莊迭,由夢繭的那個裂口向外看去時,他忽然察覺到那條夢域銀河的壯闊。
潛意識世界的底色原來不是死寂的黑,而是一種廣袤無垠的靜謐深藍……如果顏色也有情感,沒有人能否認這種濃鬱的鈷藍色會讓人聯想到極端的理智與冷靜,可與此同時,它又像是一場最純淨溫柔的沉夢。
這種感覺很奇特,因為遇到了一個人,於是夢都變得生動和柔軟。
連活著這件事本身,都美好得令人想要落淚。
所有記憶都像是被賦予了前所未有的觸感,仿佛隻是擁有它們,就讓人無比渴望著那個堅實的、穩定的、絕不會被任何東西所改變的未來。
……
這些想法或許都太過囉嗦了。
當人們想表達這種感情時,通常有種更直接,更熱烈的方式。
淩溯單手按下了自動窗簾的遙控器,把你擠我我擠你扒著窗戶往裡看的宋副隊長和總負責人嚴嚴實實擋住。
他攬過在床上立正等著的小卷毛,和不受控製湧出來的眼淚一起低下頭,認真地落了個冰冰涼涼薄荷味兒的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