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那天早上,她陷在夢魘裡醒不過來。

她看見自己穿著一襲彼岸花色的穠麗長裙,獨自安靜地站在D市海岸的巨石邊,幽藍無垠的海水上是漫天的粉色霞光。

她看見祁頌跌跌撞撞、拚命朝自己奔來,卻總是差一點點,無論如何都觸摸不到。

“姐姐,我找不到你......”祁頌望著她的背影,淚水溢滿通紅的眼眶。

那般疼痛而可憐。

後來鬱落朦朧醒來時,看見桃桃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喊著“媽咪。”

鬱落瞬間清醒,連忙把崽抱進懷裡,心疼地拍拍背,“媽咪在呢。”

“媽咪剛剛一直不醒......”桃桃的眼淚濡濕她的睡衣領口。

夢裡祁頌的淚水和現實中女兒的淚水一同滾滾摔碎在鬱落心頭,濺出震響。

她已經很久沒哭了。

可是此時此刻,她抱緊女兒,壓抑已久的情緒漫湧,忍不住陷入無知無覺的惘然,默默流起淚來。

隱忍的,悲慟的,悄無聲息,隻餘身體的輕顫。

桃桃不知道媽咪在傷心,以為那是做了噩夢醒來的害怕。

於是她分明自己眼裡還綴著可憐的淚珠,卻像媽咪平時安慰自己一般親親鬱落的臉頰,笨拙地哄:“媽咪不怕,桃桃在。”

鬱落默然,任由奶團子手忙腳亂地哄了她一會兒。

她垂眸看著懷裡崽清淚搖搖欲墜,一雙泛紅的大眼睛濕漉漉的,滿是擔憂。

不由怔怔地撫上桃桃的臉蛋。

我們的女兒這麼可愛。

祁頌,能不能回來看看?

-

本以為夢魘隻是一場偶然的纏覆,可鬱落越來越頻繁地陷入其中。

內容總是和第一次一樣。

以巨石邊爛漫的粉色霞光為開端,以祁頌失魂落魄的“找不到你”為結尾。

那天頭昏腦漲地午睡醒來,鬱落看見阿冉打來了三個未接電話。

下意識以為事情有了轉機,她的心情一瞬蕩起。

連忙回撥過去,卻半晌無人接聽。

正要掛斷,電話忽然接通:“您好,請問是祁小姐的家屬麼?祁小姐突然分化了......”

......

前往私人醫院的路上,鬱落望著窗外,腦海裡回閃了很多畫麵。

時而是她年少之際分化過後,本就搖搖欲墜的生活因為信息素味而徹底傾頹的餘痛。

時而是兩年前那個尋常的早上,祁頌告訴她自己有可能分化,於是她們稀疏平常地進行了約定——

“如果有那一天,我會好好陪你度過分化期。”

“說好了。”

那麼優哉遊哉,那麼理所當然。

可如今真正到了分化期,祁頌卻已經不在這具身體,她的陪伴也因此

失去意義。

她們又一次被迫對彼此食言了。

鬱落匆匆趕到阿冉在的醫院。

因為是罕見的成年期分化,無法走尋常的醫學分化流程,隻能任由身體自然分化。這個過程可能漫長而難捱。

醫生引著鬱落來到一間病房門前。

鬱落問:“請問能進去麼?”

醫生說:“按照規定,家屬可以選擇進去陪伴病人,但祁小姐進病房前交待過不要您進來,說擔心傷害到您。”

分化期內不能注射抑製劑,Alpha的生理本能使然,可能會對Omega構成威脅。

鬱落微怔。

她想起阿冉上次送完生日蛋糕離開的雀躍背影,心裡哪裡微微皺了一下。

站在原地走神片刻,她轉身經過走廊,在不遠處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下來。

自然分化的時間太漫長,她從午後等到日落。

連續好幾天做噩夢,本就一直睡眠不足。黃昏之際,她聞著醫院的消毒水味,竟然不知不覺睡過去。

渾渾噩噩,混沌不堪。

“姐姐......”

在她淩亂而無序的幽暗夢境之外,忽有嘈雜的聲音響起,似是有人在長廊裡沉沉奔走,被一群人阻攔。

“祁小姐,您還沒分化完,不能出病房!”

“放開我。”年輕女人氣息不穩,聲音冷然。

很熟悉的音色,卻是很陌生的語氣。

鬱落睫羽一抖,纏覆住她的夢境倏然紛紛散去,清醒隨之衝擊而來。

她睜開了眼。

迅速朝傳來響動的方向偏頭望去,猝不及防間,恰巧與祁頌發紅的雙眸對上。

直直地。

鬱落心頭震顫,脊背驀地傳來一股洶湧的麻意。

時間仿佛一瞬變得濃稠,於是這遙遙對望的一眼便得從中穿行,踏過重重的時光,踏過無數的歡愉與傷痛,抵達最終的那場變故。

她魂不守舍地緩緩從沙發上站起來。

幾米之外的那個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那眼神深重,甚至帶了點兒防備和銳利,像一隻失去主人太久而重新武裝自己的小狗,因為警惕而毛發根根豎起。

祁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自己。

可是鬱落知道眼前人就是祁頌。

她的唇瓣抖了下,心臟緊得皺縮,一時沒能找到自己的聲音。

“祁小姐,您分化還沒結束......”架住祁頌的兩位醫生苦口婆心,“這樣可能會損傷腺體,快回病房吧。”

鬱落的視線下移,看到祁頌因為粗魯拔掉針口而溢出鮮血的手背。

她眉梢微微斂起。

頂著祁頌陌生的、帶有攻擊性的眼神,她深呼吸一口氣,溫柔又不容抗拒地說:

“祁頌,這樣會受傷,回病房去,好麼?”

祁頌的唇瓣微動,仍是固執地再度掙開醫生,站在原地緊

緊盯著她。

那雙曾經清澈明媚的眼眸裡(),此時仿佛含著一輪幽邃的漩渦⒑()_[((),打量、惶惑、驚疑不定、以及隱約的鬆動攪弄其中。

鬱落看得心頭發疼,幾步走到祁頌身前,抬手想輕撫年輕女人的麵頰。

卻被祁頌偏頭錯開。

鬱落指尖一僵,眼圈不自覺地瞬間紅了。

她忍著胸口發窒的感覺,緊抿住唇,手指不依不饒地往上,觸到祁頌的發頂。

祁頌被女人眼裡晃蕩的淚光束縛住,這次沒能躲開。

發頂被輕揉的那一瞬,她就像被擒住的小獸,渾身忽而有些失力,眼神也不小心少了點鋒銳。

鬱落這次不複溫柔勸說,指腹壓著祁頌柔軟的發頂,使祁頌不得已微微低頭,被迫顯出一點溫馴。

而她就在那份迫近裡沉聲命令:

“現在就和姐姐回病房,聽話。”

說完,她鬆開手,拉著祁頌沒打針的那隻手往病房走。

兩個醫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才神誌不清、雙眸通紅,邊呢喃“姐姐”邊蠻力掙脫束縛,跌跌撞撞衝出病房的年輕女人,此時像是馴服的小狗一樣乖順地被纖瘦的女人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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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頌重新躺回病床上,被醫生掛了藥水。

她分化到一半,身體發熱,信息素釋放得洶湧而顛亂。

本該是難受至極。

可是她努力保持清醒,一言不發地偏頭看著鬱落,目光用力勾勒女人的麵容。

看夕陽下的輪廓側影,看肌膚間生動而溫熱的細節。

看那雙清泠漂亮的眼眸裡熟悉入骨的溫柔和擔憂,還有難名的悲慟和不知所措。

視線漸漸起了霧。

她忽然嗚咽起來,胡亂狼狽地擦著臉頰上滾落的淚,嗓音發顫:

“全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

“可是我好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

她在床上緩緩蜷縮起來,掩麵哭得失聲,有如泣血。

方才的銳利和防備徹底不複,就像渾身豎起的毛發被驟雨浸潤,儘數濕漉漉地塌軟下去。

那麼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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