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詭談社(14)(1 / 2)

薑意眠推出去一張塑料凳,陳嘉禾連聲道謝。

他有輕微社恐,被四雙眼睛看著,臉色迅速漲紅,簡直局促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然而一想到自己的來意,握拳。

“我是獨生子,身邊的人都這麼說。”

他頓了頓:“可是。”

“我始終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姐姐。”

“不、不是希望有姐姐的意思。而是現實生活中,本來就有。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能偶爾會因為玩具之類的東西吵架,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姐弟一樣。這樣說你們可以,呃,稍微理解到嗎?”

眾所周知,社恐的表達能力好不到哪裡去。不過他們勉強還聽得懂。

“這種事情也能覺得?應該?”

某社長對認錯人一事耿耿於懷,逮著機會就哼唧個沒完。

學姐二話不說,拽起他,丟出去。

好了,世界清靜。

“你繼續,說詳細點。”

“好、好的!”

居然沒有罵他神經病,願意繼續聽下去!好人!陳嘉禾備受鼓舞,從頭說起:“那要從三年前說起,那年冬天……”

三年前的冬天,陳家仿佛受到詛咒一般,連連走厄運。

先是寒冬臘月後院著火,多虧沒傷著人。報案後查到火源,原來是炮竹。

他們住的小區破舊,住戶裡數老人孩子最多。大過年的,家家戶戶小孩沒有一個不玩煙花炮竹。房子裡外沒有監控,警察挨家挨戶問過,沒人自首,更找不著半個人證。

著實查無可查,事情自然不了了之,最後連個確切說法都沒給。

本以為這就夠倒黴了,沒想到半個月後,出了一樁更糟心的事:煤氣泄露。

這回沒有上次走運。

由於煤氣在半夜泄露,冬天房屋通風差,主人家睡得熟。等第二天親戚上門拜年,發現不對勁之時,陳家三人全身泛著櫻桃紅色,像煮過的蝦一樣,已經陷入深度昏迷。

送去醫院搶救,除了陳爸之外,陳媽、陳嘉禾都被診斷為重度煤氣中毒,傷及大腦。一個蘇醒後變得神經衰弱、情緒呆板、沉默少語;另一個則留下健忘、記憶混亂等後遺症。

相關的責任問題,多方律師來回扯皮,結果到底怎麼樣,陳嘉禾不清楚。

他隻知道,自己從出院的第二周開始做夢。

夢裡他似乎回到童年,變成四五歲的樣子。一半時間在山上,靠自製的捕蟲網跑老跑去,主要抓蜻蜓、蝴蝶、毛毛蟲,偶爾也抓蚱蜢跟螳螂;剩下一半在水邊,抓蝌蚪,挖蚯蚓。

結局通常是他從山上滾下來,白白胖胖一具身體摔得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或者被水活活溺斃,腫脹的屍體活像吹滿氣的氣球,輕輕浮上水麵。

那時,山的頂峰、水的源頭,那裡總是站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女孩,淡漠看著他死去。

一次又一次。

一夜又一夜。

如斯反複,不得安生。

被噩夢連續折磨七天,陳嘉禾暴瘦八斤,終於對爸媽說出自己詭異的夢境。

媽迷信,偷偷托外婆去廟裡焚香圈錢,找大師一問究竟;

爸不迷信,一口咬定他這是腦袋出了毛病,必須去正規醫院做檢查。

於是他一麵戴佛牌、供香爐,一麵出入各個科室,掛號、拍片、拿藥。

都不起效。

夢該做還是做,體重該掉還是掉。

無可奈何的爸媽請來風水大師,收到房子風水不好的結論,決意搬家。

搬家前夕,東西整理得差不多,爸媽都睡下了。

剩陳嘉禾一個人想拖延入睡的時間,硬撐著看完兩部電影,又燒開水煮麵。

淩晨兩點半,廚房隻開一盞燈。

光線落在牆壁上,他回頭望去,自己的側影恰好落在光禿禿的全家福上。

咦,爸媽怎麼沒把這個收起來?

他搬來椅子,爬上去,取下照片。

原本的相框被火熏得烏黑,爸媽早就說要換,沒來得及換。後來又遭一回煤氣,大家兵荒馬亂地報警、救人,全家福掉下來,玻璃砸得稀碎,隻剩下這麼一張單薄的照片,底角打卷。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相同的經曆,發現有些東西經不住細看。

以前全家福掛在牆上,一直在那裡,抬頭就能看見。

陳嘉禾不看。

根本沒想到要看。

偏在那晚,夜深人靜,全家福被他親手取下來,他不經意地掃過去一眼。

接著就有第二眼、第三眼。

越看越怪異。

越看越違和。

為什麼照片裡的人沒有居中呢?

為什麼人物空出一點點,那邊卻空出一大塊?感覺就像,被裁剪過一樣。

剪掉了什麼?

他輕輕撫摸空白的一側,心裡浮現奇異的感覺:這裡應該有一個人才對。

——姐姐。

這個詞無端地冒出來,引起強烈的情感共鳴。

姐——他姐——應該站在這裡才對!

為什麼——姐——不見了——多久?

姐呢?

他怎麼能忘記了姐?!

罪惡感襲來,耳邊‘轟’一聲炸開。

那天,陳嘉禾頭重腳輕,第一次推開爸媽的房門,問他們,姐在哪裡。

那天,他的爸媽也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說他沒有姐姐。

從來都沒有。

*

在想到姐姐之前,陳嘉禾就隻是單純的做夢,隻是翻來覆去地死掉。

在那之後,搬家之後的某一天,他的夢境驟然衍生出新的變化。

那個女孩走近了他。

一點,一點,再走近一點,他慢慢看到,她的形象也就慢慢地清晰、鮮明。

平劉海,長而柔順的頭發;

短下巴,右手腕處有粒痣;

她生得白,瘦,聲線卻很清亮,像一輪初升的太陽,充滿活力。

“過來啊。”

她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過來,嘉禾!”

她喊他的名字,尾音黏糊糊的,聽起來像嘉禾兒。

接著,一些零星的畫麵也拚湊起來:

台風天,河水漫過前院,外婆說起螞蝗的故事,他們恰好發現一隻,往上麵撒了鹽;

雷雨夜,沒有大人在家,風嗚嗚地拍打著窗戶,他嚇得嚎啕大哭,被她的歌聲安撫。

夏天,他們一起放風箏,一起攢零花錢買彩色小雞;秋天,一起摘下樹葉搗綠汁,還一起偷挖彆人家的紅薯。

……

無窮無儘的意象。

栩栩如生的記憶。

陳嘉禾絕不相信,這僅僅是一顆受過傷的腦袋臆想出來的東西。

他一定是有姐的。

夢裡的女孩就是姐姐。

他莫名地確定這個,每一次夢醒,都用紙筆匆匆記下夢見的一切,反複提醒自己,這就是他的姐姐。

他活潑的、古靈精怪的姐姐。

他生來就有的玩伴,朋友。

他們共同成長,骨肉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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