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籠中的鸚鵡(6)(1 / 2)

大事不妙了。

薑意眠原本想著,戚餘臣之所以找上季子白,很可能因為當初薑小姐被收養的時候,他已離開上海多時。這些年間從未回過秦家,連婚禮都沒趕上,至今不清楚薑小姐的樣貌。

倘若見她一麵,意識到她就是那位被季少爺囚困的薑小姐,他應該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應該?

推門而出之時,她抱著約莫八成的把握。

不防被這句‘不好’生生降為零。

唔。

危險如季子白這樣的人物,有槍有權,心腹下屬排起來可繞小洋樓n圈;有望提供援助的戚餘臣,偏初來乍到,毫無根基,甚至連她們之間的過往都不記得……

雙方待遇差彆未免太大,深深體現出副本惡意。

“林小姐,你喜歡蛋糕嗎?”

戚餘臣又說話了,微微傾下身,黑發如鮮亮綢緞一般滑落肩頭。

他將包裝精美的小蛋糕往前推了推,態度相當客氣,使得某玩家更加心情複雜。

從前總是喊著小貓、小貓的人,親熱到上課要偷偷藏在抽屜裡、睡覺必須抱著的程度。

如今落得一臉拘謹與陌生。

他懷著投誠的目的上門拜訪,不挑名貴的鐘表古董,反而撿著女性更為喜愛的蛋糕送。這說明,戚餘臣分明知曉她的身份,然而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季子白信口拈來的謊言,無意揭穿。

意眠不得不表示:這落差相當大。

但蛋糕還是要吃的。

見她一副感興趣的模樣,心腹上前摘掉盒蓋,取出一塊純白的奶油蛋糕。

周邊一圈精致的蕾絲裱花,正中心綴著幾顆櫻桃,紅果綠葉,色彩鮮豔飽滿,倒比街上千篇一律的鮮花裸蛋糕來得巧思。

“除去畫畫,我也隻會做這些了。”

“可惜父親覺得太過花俏,隻有小婷她們說,很可愛。”

他雙手交握,輕輕說著,薑意眠倏地眉心一跳。

「好可愛」

「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可愛?」

戚餘臣曾經對她說過相似的話。

眉梢眼角俱是情意,目光溫柔而憂鬱,同他當下望向蛋糕的眼神如出一轍。

假如說這句話是她過分解讀,下一句——

“這位小姐看起來很憔悴,也許您應該多花點時間陪她出去走走。”

他對著季子白,挑起她目前最最需要的話題。

季子白立時抬眸,神態冰冷倨傲,近似一個生來高貴的神仙,望著肮臟而渺小螻蟻在覬覦他的寶物。

如此妄想,叫人惡心。可又如此弱小,隨便一腳就能碾碎的樣子,以至於他提不起興致親自去踩。

況且這人留著還有用。

“送客。”

最終隻輕蔑地丟出兩個字,

戚餘臣如夢初醒:“抱歉,我隻是——”

“戚少爺,請吧。”心腹冷著臉走過來,戚餘臣隻得一再抱歉,起身離開。

而薑意眠瞧著他的背影,滿心疑團。

剛才對方一係列的表現,一句句話語,究竟是巧合?暗示?

戚餘臣他……到底在想什麼?

在這個副本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

心腹送人出了門,原路折回大廳,張口第一句:“需不需要把他——”

看一眼在場的女士,半道改用文雅委婉一些的詞:“——處理掉?”

真實意圖無人不曉。

在他看來,堂堂秦家八少爺著實膽小怕事,怯懦無用。彆人配槍他握筆,其他少爺們日夜謀劃,野心勃勃。他倒好,還有閒情雅致在那做蛋糕,同女傭們混做一團。這種人可謂生來的軟骨頭,紈絝命,哪堪重用?

與其回頭耽誤他們的大事,不如趁早解決隱患。

彆提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

生在秦家,自相殘殺屬常態,能趕儘殺絕那才叫本事。

何況自家老板向來殺人不眨眼,七年前能一夜除掉薑家三十六口人,博得秦衍之的賞識;前幾日聽聞薑小姐險些嫁給秦衍之時,照樣痛下殺手。遑論一個素無往來、八杆子打不著的八少爺?

心腹對季子白幾乎信服地五體投地。

季子白反過來問薑意眠怎麼想。

問戚餘臣這個人身上,有沒有她中意的東西。

譬如那雙眼生得還行,頭發不錯。一張漂亮的麵皮,一雙用來畫畫做蛋糕的手,下刀的手感一定好,還適合作為戰利品、擺設物,或珍藏在臥室櫃子裡。

連同她的珍珠項鏈、繁複洋裙擺放在一起。

語氣平淡隨意得就像:你看那隻兔子順眼嗎,有沒有殺他的欲望?要不要拔了耳朵,送給你做裝飾?

獨上挑的眼尾半眯,隱隱帶著勾引。

勾引她墮落。

意眠捧著蛋糕充耳不聞。

季子白冷下臉,指使心腹:“扔了。”

心腹上前,然而薑意眠掃過來一眼——

他驟然心悸。

老板也就算了,怎麼薑小姐也有這股不容反抗的氣勢?這下好了,他一個下人夾在兩個慪氣的人中間,左右為難,進退維穀,遲遲沒想清楚應該得罪誰,

老板是老板,老板娘又是老板娘……

咬咬牙,他繃著臉一推。蛋糕吧唧摔在地上,軟綿綿地仿佛碎開一地過期的糖果,氣味甜得發膩。

季子白:“真臟。”

心腹飛快逃離戰場,叫人前來打掃。

好了,不該染指這裡的障礙物被解決掉,喜怒無常的季少爺陰雲轉晴,再問:“殺不殺?”

意眠:“蛋糕。”

“你認識戚餘臣?”

“蛋糕。”

“你下來找他,想他救你出去,是不是?”

“蛋糕。”

“……”

某薑姓玩家沒什麼彆的愛好,不打遊戲不追劇,不看報紙不聽戲。被關了這些天,娛樂活動少得可憐,沒見她有什麼劇烈的情緒波動,從不因此失態。

唯獨兩個老婦人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白糖精鹽總是混著來,吃得人痛不欲生。

她沒好意思、也沒辦法同她們說,索性對季少爺愛搭不理,一臉五六天的冷待。最後才塗塗畫畫老半天說清了,原來是嫌他這個罪魁禍首百密一疏,防逃防殺的措施樣樣到位,隻夥食那塊管不好,看著就煩。

從此季少爺便感悟了食物的重要性。

如今一時大意,當著薑小姐的麵毀掉她想要的蛋糕,無異於知錯犯錯。

薑小姐借機抿著唇上樓去了,成功擺脫追問。

徒留季少爺坐在樓下漫無目的地坐了挺久,終究得老老實實地派人去街上找一個差不多的奶油蛋糕。

——冷戰,一回生兩回熟,何必在小事上惹她。

“那八少爺……”

心腹倒是個死心眼,還惦記著那回事。

“炸倉庫的人有眉目麼?”

“還沒有。”

心腹道,那天大少爺、二少爺的人手起初埋伏在秦宅附近,盤算來一把甕中作弊。後來聽聞三少爺的倉庫炸了,為防萬一,也就徹夜遣人回去自查自守,隻留下幾個小嘍囉以備不時之需。

三少爺不可能給自個兒找事;其他幾個少爺頹的頹,廢的廢。眼看奪權無望,拚命巴結秦衍之,趁他活著的時候多分幾間店麵還來不及,又怎麼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亂來。

故而半個月過去,這事兒做得且妙且絕,死無對證,遲遲找不到可當主謀的人。

不是說著八少爺麼,怎麼拐到這兒來了?

心腹腹誹。

盛蛋糕的蓋子還沒扔,季子白俯身抹了一指頭的鮮奶油,碎發抵著眉骨,投下一片深沉的暗色。

“有人渾水摸魚,誰知道有沒有人在扮豬。”

一麵說出意味不明的話語,使心腹若有所悟:難道八少爺他……!

一麵嘗了嘗蛋糕,果然甜得不行,差勁。

他抽張紙,麵無表情,一下、一下反複擦拭那根沾過蛋糕的指節,排斥地近似碰過餿掉的垃圾。

心裡卻在想:

要是買不著一摸一樣的,指不定得重新做一個。

所以必須讓姓戚的多活幾天。

*

天底下沒有同一塊蛋糕。

那日下屬們翻遍大街小巷,隻在名聲最好的店裡買來外形近似的兩塊。然而花邊裱得不夠精細,櫻桃的顏色也欠缺幾分,還沒送到薑小姐手上,便被挑剔的季少爺一口否決。

蛋糕的事漸漸不了了之。

就在洋樓接客的第二天,薑意眠被轉移了。

——被關進一個更大、更精致、更洋氣的籠子,除了洋樓有花園,除去保鏢還有大鐵門。外頭挨著街道,傭人數目翻了十倍,樓底下一天到晚有人巡邏,戒備程度也翻了十倍。

越獄、劫獄難度直接翻上一百倍。

有關戚餘臣所說的‘多陪她出去走走’,則換了個方式實現。

即使隻是在花園裡溜達兩圈。

至少還請了一夥戲班子唱戲不是?

戲聽到一半,有人打來電話。

“是秦衍之。”

心腹說著,眼角餘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薑小姐。

就好像在一個正牌丈夫麵前提到不入流的情夫,作為知情人,不由自主地瞟一眼出軌妻子一樣。

緊接著,丈夫也似有所感地看了過來。

薑意眠:?

無辜,茫然,且冤枉。

“——找到意眠沒有?”

提起電話筒,對方聲線沙沙,第一句即晴天霹靂。

秦衍之居然把找人的任務交給最大嫌疑犯?

“沒人上門要贖金,就不是綁架,她一個人走不了多遠。”

“要是用心找,也該找到了。”

後麵兩句顯然意有所指。

也對。

一個未過門,沒實權,多年圈養在宅院裡的太太,什麼人會大費周章藏匿她?

真相其實一目了然。

不過其中涉及多種權勢之爭,牽一發而動全身,所有人心照不宣、按兵不動罷了。

秦衍之讓季子白找人,想來算是一個台階,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交人萬事休矣。

不交的話……他們當真會為一個薑小姐撕破臉皮嗎?

薑意眠不大確定。

左右她被拉過來旁聽電話,總不可能單單坐著,聽天由命。

就算雙手被鎖著,不能說話,那至少還有腿,抬起來往茶幾踢上一踢。擺在上頭的瓜果糕點通通滾落,諸多銀碗盤乍一碰著大理石,兩邊起落搖擺,發出錯落有致的咣嗡聲響。

“什麼聲。”

成功引得秦衍之的注意。

“沒什麼。”

才怪。

以腳背抬起桌麵——雖然用儘力氣也隻能抬起一點點,可好歹抬起來了——再豁然一鬆。茶幾一腳咚聲落地,再次致使父子倆的對話中斷。

這還是薑意眠被劫持以來,第一次明晃晃地與季子白作對。

她像一隻安靜漂亮的雀,被限製自由,始終沒有過激反應。看上去好似完全認命,實際上不過一場錯覺,一個精心編織出來的假象。

一旦你以為自己馴服了她,處心積慮設置的牢籠有所疏漏,她會立刻露出小小尖尖的爪子,朝著你的眼毫不留情地發起進攻。

季少爺與薑小姐的博弈本質即是如此。

一方不可鬆懈,不可心軟,不可得意忘形,妄想打開籠子後雀兒仍會乖乖臥在他的掌心;

另一方不可坐以待斃,不可輕言放棄,永遠不能被那點兒隔著籠子施舍的情意所打動分毫。

否則獵人與獵物的置換,往往隻需一刹那。

——眼下便是後者撕毀偽裝,初露鋒芒的時刻。

咚,咚,咚地反複製造噪音,就差對著電話喊:彆找了,我在這。

薑意眠覺得,但凡街頭巷尾對秦衍之的議論有一分名副其實,他就該明白她的意思了。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如何作為又是另一回事。

她清楚這個道理,依然要冒險一試。

季子白也清楚,便不以為然地看著,任由她可勁兒生機勃勃地折騰。

直到嬌太太糟糕的體力揮霍完畢,他才好整以暇地摁住她的膝蓋,折下那節瑩白的小腿。將人完全圈在懷裡,往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