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盒子(8)(1 / 2)

人們對待‘黑蛇’的態度, 從新奇有趣到厭惡唾罵,隻需要短短七天。

七天後,一位拄拐杖的老人秘密造訪方塊公司, 在其地下研究室見到了傳聞中黑蛇主人。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外麵的情況。”

狹小窒悶的地下室裡幾乎沒有光, 據說是給實驗體用的, 比測試區的環境還要惡劣一些。正常情況下, 連負責盯梢的人都不願靠近。

不過這位來人衣著考究,緩緩俯身坐下, 麵上沒有表露出任何嫌惡的神色,言行舉止更是奇異地沒有一絲壓迫感。

他開門見山道:“裴一默已經徹底失控了。”

“最初它隻是擾亂了開放網絡的秩序, 做一些兒童惡作劇級彆的行為。比如篡改程序後台、對外泄露個人信息、擅自刪除其他用戶的係統備份文件等等。當時我們想到的應對方式是,要求所有人棄用被它感染過的計算機,嚴禁使用移動數據盤以防病毒進一步傳播, 並且快速重建一個安全的開放網絡。”

“除此之外, 我們還嘗試過刪掉它的源代碼, 銷毀存有其複製本的計算機與數據盤。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頹唐地歎出一口氣, 雙手壓在杖頭上, 神情沉重。

“沒人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 居然能非法入侵進軍事情報機關、國家金融及航空一類絕對封閉的內部網絡。不但肆意竊取、篡改了有關資料, 還曝光了無數機密要件,嚴重乾擾到這些係統的正常運轉, 從而製造出一係列讓人無法收場的軍事、經濟、政治多方動蕩。”

“它就像遠古時代的瘟疫, 在網絡上到處蔓延。這時有人提出, 單憑人類的力量,除非下狠心毀掉所有科技品,否則幾乎沒有控製住它的可能。所以建議我們使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提出這個策略的人也是c6測試區的下位者,原是a級遊戲研發師。”

——幽靈。

腦海劃過這個代號, 薑意眠安靜聽下去。

“據說他是最早意識到人工智能對公共網絡危害性的人,兩天前在全體研發小組的協助下,也成功培育出一個改良版的人工智能。我們將它命名為‘夏娃’,通過各種渠道、多方麵地向它灌輸人類社會的法律與道德,確保忠誠性後,一度希望它能打敗或勸服裴一默。”

“沒想到它反被裴一默同化了。”

“沒有智慧的器械是任人操控的死物,有了智慧的器械卻與人無異,學會了權力、利益的概念,自然會為自己謀取利益。”

“我們早該認識到這一點的。但是也許是骨子裡的傲慢讓我們覺得,人類永遠是在生物鏈頂端屹立不倒的動物,被人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無論多麼智能,總該被局限在‘人工’的定義下,理應聽從‘主人’的命令。——結果證明我們錯了。”

“一個裴一默已然鬨得天翻地覆,沒想到我們親手又送去夏娃。”

“事到如今人類陣營實在是窮途末路了,我出現在這裡,純粹是出於個人意願,想來尋求你的幫助。裴一默的創造者,你願意給我們一些意見嗎?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安撫住它,讓這個世界得以回歸和平?”

老人生著一對深沉的黑色眼珠,蘊藏著古木般蒼勁質樸的氣息。

儘管沒說身份來曆,光看他的談吐,他掌控的信息量,以及門外兩個麵容肅穆的保鏢。

薑意眠直覺性猜到,這人十有八/九是一個地位不低的政客。

還是最擅長察言觀色,運用話術的那種。

因此區彆於他人黑蛇、病毒地叫,他選用‘裴一默’作稱呼,方便達到快速拉近距離的目的。

“為什麼拖到不能收場才來找我?”

她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我從一開始就說過,裴一默隻有可能聽我的話。可是直到它攻破方塊內部係統的那天,依然沒有人肯給我說話的權利。”

他隻是垂眸,唇角微微綻開一抹苦笑。

“現在放我出去也許還來得及。”

薑意眠道:“它應該還在找我。”

老人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很抱歉,我沒法放你出去。”

“因為我是來自社會底層的殘缺者,就算世界末日也不該由我登場充當英雄?”

她淡淡地挑起眉梢,不太理解這個世界對人類屬性的執著。

好比前幾天見過的那位代表,明明整家公司都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猶死抓著虛無縹緲的自尊心,不肯允許一個殘缺的人僭越階層。

“是這個理由,但也不全是。”

他沉下眼眸,眼角折出幾道堪稱慈祥的笑紋:“知道嗎?其實我也是一名殘缺者。”

“我記得很清楚,基因鑒定報告上說,我將來長成一個優柔寡斷、沒有主見的人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七十六。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數值,也是不合格的品質。按理來說我應該被打上殘缺者的標簽,一生不得承擔重要的職責。可是你知道為什麼我能走上政治道路嗎?”

薑意眠沒有接話。

於是他頓了頓,繼續道:“是因為那個給我做堅定的人,就是我的母親。”

“為了掩蓋我真實的基因報告,我的母親不惜毀掉所有庫存信息,費心費力地偽造出新的資料。以至於那一批接受鑒定的嬰孩,上位者、下位者與殘缺者以完全混淆的形式,流入了社會之中。代價則是我的父母因‘妨礙公共秩序,擾亂社會安定’雙雙被降為實驗體。”

“這個秘密一直到半年前才被揭發,而我的父母早在三十年前死在手術台上。”

“你要知道,有些消息隻是暫時沒有流向社會下層而已,不代表沒有人蠢蠢欲動,想找機會在公眾麵前暴露它。恰好眼下橫空出世一個人工智能,它能輕鬆摧毀掉我們引以為傲的科技效率時代,偏偏它還隻聽從一個殘缺者的指令。我想,你應該能想象,這背後可能引發的社會問題。”

——階級內亂。

她確實能夠想象。

驟然得知當前社會中,上位者不一定是上位者,下位者不一定是下位者。即基因劃定階層的標準不一定可靠,長期受到壓迫的底層人民必然爆發怨言。

倘若這時再來一個能操控人工智能、得到話語權的殘缺者,底層看到翻身的希望,那麼一場階級鬥爭在所難免。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出現在大眾麵前,你的人身安全也會成為一個問題。”

老人徐徐補充道。

對殘缺者而言,薑意眠會變成一個符號,裴一默是一把利劍;

對上位者而言,薑意眠會變成眼中釘,攔路虎,除之而後快。

介時她怎麼想,怎麼做不重要,因為她的存在本身便引起了矛盾,注定夾在兩股勢力之間。

寧可讓無主的人工智能到處作亂,也不準一個低微具體的殘缺者威脅到地位,這是上位者普遍們的想法。而這個坐在她麵前的老人則說:“我們沒有辦法同時承受兩起戰爭。”

這就是他們至今不肯放她出去的原因。

忘了有誰說過,政客的話最不可信。

然而聽完這番話,薑意眠莫名對眼前的人產生了幾分……微妙的親近感,覺得他沒有說謊。

更重要的是,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結合副本介紹可以推出‘盒子終將毀滅科技時代’的結論。她的任務就有兩種可能:

1.幫助盒子,推動曆史;

2.阻止盒子,改變曆史。

假如沒有裴一默,前者簡直難如登天。

有了裴一默,後者反而難度直線上升。

兩者各占一半幾率,她真正該做的究竟是什麼呢?

薑意眠並沒有十全的把握。

權看當下的話……

“提前毀自動化的武器,還有可移動的機器設備,尤其是外形擬人度較高的機器人。”

她將視線徐徐落在腳邊,輕聲道:“摧毀武器是為了保證你們自身的安全。另外,你們把我藏在這裡,裴一默沒法從網絡渠道過來,就會儘快替自己找一具可用的身體。等它擁有身體之後,相當於一個移動的傳染病毒源,到時候說什麼都晚了,所有科技都將為它所用。”

“它竟然想離開網絡,來到現實……”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過的後續走向。

仔細想想,如今市麵上不乏低級智能器械,機器管家亦是熱門家居品。

隻能說他們運氣好嗎?裴一默暫時還沒有找到心儀的身體。

——不。

誰知道呢?

說不準它已經找到了,說不準新的瘟疫已經悄無聲息地在三維世界裡傳播起來……

“謝謝你的理解和幫助。雖然不能讓你離開這裡,但我會儘可能地幫你改善生活條件。”

老人站起身來,雙手並用地握了握意眠的手。

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嘀——,房門關閉,陰暗的地下室重歸於靜。遊戲係統無聲無息的上線了:【檢測到玩家視角局限,副本已進入倒計時,是否采取第三視角觀測遊戲過程?】

“是。”

字音落下,眼前一花。

一副虛擬藍屏於空氣中緩緩展開。

【當天下午五點,中央內部會議】

係統沒頭沒尾地報出一串名詞。

屏幕內可見一張橢圓形長桌,坐滿麵容沉肅的人,為首的竟是方才離開地下室的老人。

全然不似剛剛的慈眉善目,此地此刻的他正襟危坐,滿身威嚴的氣勢。

“我們必須這麼做。” 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底下頓時如沸騰的水一般激烈爭論起來。

看得出來有許多人反對他的決定,幾乎要大打出手。不過他始終一動不動地坐在混亂之中,直到整整三個小時後,他們吵得口乾舌燥,他才再次出聲:“我們隻能這麼做。”

蒼老的視線逐一劃過他人的麵龐。

他們一臉挫敗,低著頭沒再反駁。

【當天夜裡九點,國家軍事總儲藏庫、各分地儲藏庫、科研局、各個登記在冊的研究室】

光屏分裂開大大小小數十個窗口。

畫麵中一列列軍人持槍進入上述場所,快狠準地找到各種新型自動化武器、機器人項目,雙眼眨都不眨地摁下係統內置的銷毀鍵,或是集中到某個空曠場所,一次性轟炸毀壞。

第二天,‘不允許任何人私藏可移動器械,違法者不論身份,處以星際流放’的法令頒布,並迅速落於實地。幾乎家家戶戶都接受了來自軍方的檢查,違規品一經發現無條件沒收。

連隻安裝了幾個滑輪的老款掃地機器人都不例外。

但饒是如此,‘黑蛇’形同無孔不入的微生物,瘋擴的細胞,照樣在暗處肆意傳播。

隨著‘六十年前實驗室身份混淆事件’及各項內部機密的流出,社會上漸漸生出分裂,甚至以殘缺者為核心聚集大量的恐怖組織,策劃、實施了大量的暴力活動,致使無數傷亡。

他們聲稱‘黑蛇’是宇宙的使者,要求取消階層劃分,放出薑意眠。

上位者們堅持以一貫的強權進行鎮壓。

七天後,國家頒布新法令,要求全體機構儘快取消智能係統,機械操控必須完全回歸人力。

兩個月後,禁止生產、販賣、使用光腦等具有聯網功能的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