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大會議室中,塔克拉從地圖前轉過身,雙手撐在桌麵上,琥珀色的眼睛看著在座的諸人,“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
幾名隊長對視了一眼,臉上各自露出了笑容,在座的三名狼人千夫長神色還有疑慮,但沒有人再提問。
“那就這樣,明天出發。”塔克拉把鉛筆喀一聲放到桌麵上,“現在,解散,”
撒謝爾的醫務室裡,伯斯拿著電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族長,您還要留在那邊?……是的,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是的,這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是的,我知道了。”
他放下電話,轉頭看向身旁的白發男子,“藥師,您要不要也過去?”
藥師看著桌麵上安靜的電話,搖了搖頭,“我在這裡。”
大河對岸的狐族部落,阿奎那族長走出了屋子,近來春日晴好,暖陽熏風,草原安寧和平如同過去的每一個好年景,他拍拍身上的長袍,然後轉頭看向藍色的天空,迎麵拂來的風中,鐵和血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他想起此時身處人類聚居地的小兒子,那個孩子總是那麼喜歡冒險,但他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部落。他想起那支帝都的使者隊伍通過赫克爾時那些仆役對他們輕蔑的表情,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蟲蟻,自過河後,這些使者再無聲息。
這是一場賭博,赫克爾猶豫地,無可選擇地,將自己的命運綁在了人類和狼人的戰車上。
提拉睜開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片刻之後,他猛地坐了起來。隨著他的起身,宿舍裡的其他狐族也醒了,他們習慣性地先整理床鋪,然後在肩上搭上布巾,端起陶盆,依次走去洗漱,回來之後各自拿起掛在床頭的衣服,扣子全部扣攏,皮帶束上,匕首插好,所有的細小玩意都放置妥當,最後排著隊到唯一的一麵鏡子前整理自己的外表。
一切內務都整理完畢,站在提拉麵前的是一支容裝齊整,安靜而端正的隊伍。
提拉看著這些族人,看著統一向他投來,卻不同意義的眼神,深深吸了一口氣。
“部落與我們同在!”
單調的鼓聲一聲聲敲打著空氣,穿透麵積寬廣的訓練場,灰色的人流從四方向著中央彙聚而來,他們剃著同樣的短發,穿著同樣的軍服,綁著同樣寬大的武器束帶,烏黑的槍筒在他們背後林立如林,每一支隊伍踏進白線圈成的塊地,赤膊站在土台兩側的鼓手就會舉起鼓槌,一道道地加厚那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點。鼓聲的旋律來自撒謝爾的戰鼓,應和著獸人和人類組成的隊伍那幾乎完全一致的腳步,仿佛連大地之下都傳來震動。
當他們一列列地站定,形成一個個棱角銳利的方塊陣列時,即使是親眼所見,也令人難以想象這是一個月的結果。
斯卡在高台上看著這副景象,聽見了身旁年輕狼人幾乎聽不到的輕喃,灰狼基爾看了那名狼人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隊伍彙聚的同時,另一批人從高台的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所有年輕的人類都穿著或灰或藍的製服,令那些穿著斑斕民族服飾的中年人和老年人在大環境中顯得頗有些顯眼,不用基爾湊過來解釋,斯卡知道這些都是隨著術師一起來到撒謝爾的山居部族的族長或者長老們。
“赫克爾的阿奎那族長也來了。”基爾說。
在越發渾厚雄壯,令人人心潮翻滾的鼓聲中,斯卡聽到了這句話,他看著腳下鋼鐵鑄成一般的陣列,冷笑一聲。
阿奎那族長也穿著狐族的傳統服飾,在那些各有特異的部族人物中並不算突出,他於昨日受邀,如今是第二次踏上人類聚居地的土地,雖然是經由撒謝爾的路徑至今進入了這片軍營,未能目睹人類聚居地正體如今的狀況,但隻要看著這座軍營如今的狀況,還有那些排列成令人吃驚的陣型,除了外貌膚色就幾乎沒有差彆的嚴整隊伍,他就足夠明白許多東西。
他看向走在前方,被眾人所圍的那個挺拔修長的人類背影。
這位黑發術師身上“天賦者”的光芒太過明亮,幾乎掩蓋了他另一部分的特質,僅有的幾次見麵和後來無數的揣測並沒有讓阿奎那族長對術師了解多少,反而是聽到的和看到的越多,就越讓人畏懼於這名人類的深沉和強大。天賦者真正信賴和依靠的隻有自己的力量,除了力量和權力,他們對其餘之事可謂毫不關心。能夠建設這樣一座軍營,能夠將如此複雜的人群整合成如今這樣精乾的隊伍,即使這並非遠東術師本身所為,實現這一切的也是接受了他的傳承的學徒們。
他看向涇渭分明的陣列,差不多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族人顏色鮮明的發頂,懷著複雜的心情,阿奎那族長跟著他們一同登上了高台,然後才看見他的兒子,這個距離他看不清提拉的表情,但他的姿勢比任何一個人都端整。
來到土台上後,所有的人都自發分列向兩邊站開,讓聚居地和撒謝爾的真正統治者站到中間,鼓聲漸次降下。
塔克拉將麥克風架拿了過來,雲深征詢地看向一旁,斯卡斜了他一眼,然後徑直走向台前,伸手敲了敲話筒,這個位置上,他的身旁沒有彆人,自台下來的視線如此密集,人類和狼人,在這一刻他幾乎分不清他們的麵孔。
“多的我不囉嗦了,”斯卡說,他看著台下的族人,“侵略者已經到來,我們即將踏上征途,我們的目的是勝利,我們所求的隻有勝利。”他停頓了一下,在狼人們升高的歡呼聲中,他說道,“這場戰爭隻有一個結果,就是我們的勝利!”
和他相比,雲深沒有任何激昂的話語。
“我就在這裡,等待所有人凱旋歸來。”
說完之後,他退後一步,讓塔克拉上前,這位青年身上收斂了所有的輕狂,他語氣沉穩可靠地用兩種語言宣告了誓師大會接下來的內容——授旗。
提拉靜靜看著這個簡潔卻充滿了莊重氣氛的儀式,他的同族們隻是覺得這副場麵新奇,但他知道這背後的意義遠不止於他們表麵所見。狼人和人類的小隊長依次走上高台,從遠東術師和撒謝爾族長手中分彆接過統一的紅色旗幟,狼人在接旗時的禮儀是和族長拳頭相抵,然後在胸膛上互擂一下,提拉有些惡意地想這十幾個小隊長授旗下來,斯卡·夢魘說不定能被擂成重傷?人類的動作就規矩得多,每一個人從那位黑發術師手中接受旗幟後,都會將手舉到眉前,並指成刀行禮,而遠東術師也會鄭重其事地回以同樣的禮節。
提拉注視著這一切,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前方一名和他已經算是熟悉的隊長用眼神向他示意,提拉才急忙大步向前走去,一路上思緒紛亂。
是斯卡·夢魘還是遠東術師為他授旗,他們將旗幟交給他的時候會是沉默還是說點什麼,他該用什麼禮節,赫克爾從來沒有這樣正經的儀式……提拉帶著這些念頭走上高台,步伐極力自然,卻連自己都覺得腿上肌肉發緊地向前走去。遠東術師半側過身,從身後的一名儀式人員手中接過一杆旗幟。
提拉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