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將信件遞了過去。
法塔雷斯伸手接過來,鋼鐵色澤的雙眸掃過輕薄的紙張,隨後將之遞還給蘭斯。
“隻有這些?”他說。
“森林對我們的戒心極重……”蘭斯皇子說。
“廢話。”
“是的,隻有這些。”蘭斯皇子說。
法塔雷斯垂下目光,片刻之後,他說:“給我紙和筆。”
信件完成,以火漆封緘之時,法塔雷斯沒有使用蘭斯的皇家印章,而是將左手拇指的指骨按了上去。一個金屬色澤的紋章出現在火封上,那個紋樣蘭斯皇子隻在極少數記錄中見過,他收起信件,和索拉利斯一同向這位君王道彆離開。
“陛下願意向神光森林表明他的身份?”索拉利斯問。
“那是當然,他與精靈的淵源一直頗為深刻。”蘭斯皇子說,“森林之心的傳聞姑且不論,當年最強的精靈王與他一直並肩作戰到最後,可惜精靈王族不會混雜外族血脈,否則繼任的精靈女王會是最好的聯姻對象……那位高貴的女王至今仍舊孤獨一身呢。”
“就年齡來說也頗為合適?”索拉利斯說。
“如果當年他們之間有一絲的可能,曆史就會完全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蘭斯皇子說,“難以想象那會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至少對我們而言是一件好事。”索拉利斯團長說,“誰會是信使?”
“格裡爾還陷在戰場上,讓博斯男爵去吧。”蘭斯皇子說,“他既然正在參加利亞德的繼位儀式,那就不妨繼續東行。精靈們至少不會拒絕這封信。”
他們穿過走廊,走下台階,來到青石鋪墊的廣場上,清爽的微風帶來春天的氣息和操典的口令聲,蘭斯皇子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遠處正在訓練的新晉騎士。他們都是在過去的一年中,通過嚴苛的選拔和艱苦的訓練後獲得入團資格的,那些年輕的麵孔還有許多帶著稚氣,身體素質也參差不一,但他們專注的眼神和蓬勃的朝氣使一切都值得期待。
“在這裡,陛下能看到吧?”他說。
“你是想引起他的回憶,還是希望他能多給你一些注意力?”索拉利斯問。
“算是都有。”蘭斯皇子說。
對那位重回人間的君王不喜見人的態度,蘭斯完全能夠理解,實際上,法塔雷斯對待他們的態度已經遠比他想象的要好。那個男人所經曆的一切使任何活著的人在他麵前都顯得生命淺薄,時光將一切得失與愛恨都留在過去,隻有他還帶著這副軀殼和那座空城殘存於世,權力,財富和榮譽對他而言都已如浮雲。蘭斯不得不認為,他並不苛責他們這些背叛者的後代,即使是他們將他從沉眠之中吵醒,也許隻是因為他同樣不在乎?
法塔雷斯的最後一位皇後對她的情人憎恨地說:“他完全將我當做裝飾品。”
這句話給了後人許多議論的空間,蘭斯皇子覺得,那不過是驕傲和得不到回應的愛情。他至今都不曾對法塔雷斯真正表露過自己的政治野心,因為他還有些自知之明,不過沒關係,他想,哪怕隻是“裝飾品”,隻要這位陛下還在這裡,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籌碼。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還有雲端之上的那座城。
紅發的侍女長見到那雙丟在桌麵上的手套時楞了一下,除了默默地收走,她沒有做更多的事,看著那個站在窗邊的高大背影,她的目光依舊是全然的喜悅和傾慕。
法塔雷斯一手搭在窗沿的石台上,目光隻在廣場整齊的方隊上一掠而過,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又再度投向遠方,越過低矮層疊的屋頂,越過田野,沼澤,山巒和流雲,與勁拂的大風一同前往不可知的大陸彼端。
無論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們生活是苦痛還是幸福,經過一冬的沉寂蟄伏,春風所過之處,草木萌發,綠意渲染,哪怕是最貧瘠的土地,也有微小的花朵開放。在人類生存的土地上,農業活動是幾乎永遠不會改變的中選率,農夫們用畜力或者自己的肩膀在田間耕作,農婦端著籃子等待播種,在他們腳下,肥大的地蟲爬出地表,然後被孩子的雙手扯成兩半,遠方的山野間,動物相互追逐,昆蟲循著花蜜的氣息遷徙,山間溪流潺潺,帶著落花順著山勢一路曲折,注入河流,豐沛的河水奔流前行,與其他支流彙聚融合,浩浩蕩蕩地穿越山川,平原和丘陵,永不疲倦,直至最後的終點。
就像沒有一條道路是筆直的,河流會在許多地方放緩腳步,青綠色的河水繞著白色的城堡流過,水流舒緩寬廣,水聲汩汩日夜不休,利亞德曾經非常抗拒這種聲音,卻在離開之後感到懷念,如今他每天晚上聽著水聲入眠,已經沒有什麼不習慣了。
大概是因為如今那些撲通撲通的屍體入水聲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殿下。”他身後有人低聲呼喚。
利亞德轉過身,看著神情恭敬的侍從。
“儀式快開始了,請您更衣。”
神職者素淨的法袍像是天生就該穿在利亞德身上,但華麗的貴族禮服與那副高潔禁欲的銀發藍眼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究其原因,格奧爾說:“不就是因為臉嗎?”
利亞德慢條斯理地扣上袖扣,“哦?對你來說,就隻有臉嗎?”
格奧爾閉上了嘴。
擁有一雙灰眸的博斯男爵在旁邊咳嗽了一聲,說道:“就習俗來說,你們兩位在儀式之前是不應該見麵的。”
“我還是比較習慣聽從神的意誌。”利亞德說。
格奧爾還是忍不住:“我可沒聽過哪種教典跟這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呢?”利亞德理所當然地說,“‘法無禁止即可為’,神不明令禁止的,我們都可以去做啊。”
“……你還真是個天生的貴族。”
利亞德微微一笑,“很快你也是了。”
“我恐怕一輩子都不可能像你們這樣。”格奧爾說,“我天生就不‘貴族’。”
“沒有關係。”利亞德說, “這正是你可愛的地方。”
這次輪到格奧爾咳嗽了,起居室裡的其他侍從和侍女全都低著頭,博斯男爵覺得自己已經不年輕了,還是先到外麵去喘口氣吧。
作為蘭斯皇子的代表,同時是即將繼位的新任大公曾經的同僚,博斯男爵在這座設計之精巧堪稱經典的城堡中行動頗為自由,但這位冷靜謹慎的騎士從來不會濫用自己的權力。他沿著花園小道前行,準備前往賓客雲集的城堡大廳,卻在經過一叢茂密的灌木時停下了腳步。
“艾伯特伯爵。”他說,“好久不見。”
“博斯男爵。”從花園另一端走來,懷抱一束鮮花的棕發貴族對他笑道,“很高興見到您,今天天氣真不錯。”
這是一名容貌清秀,氣質優雅的青年,與這博斯男爵這樣的高位騎士相比,他高挑的身材並不算強壯,盛放的鮮花襯托著他白皙的皮膚,讓他看起來甚至有些過於單薄,對這樣一位外表算得上柔弱的貴族,博斯男爵卻沒有絲毫輕視,原因並不隻是因為兩者間地位的差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