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撒以最恭謹的姿態站了起來。
“你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代替我去觀察更多的,更有價值的景象吧。”
“是的,大薩滿,這是我的榮幸。”路撒說。然後他感到自己的頭頂被一隻冰涼的手極輕地摩挲了一下,大薩滿的聲音傳來:“獸神也會記得你的功勞。”
“是的,大薩滿,獸神永在。”路撒說,更深地彎下腰去。
離開那座小屋的時候,路撒沒有一次回頭。自眾多沉默的族人中站起,主動提出前來服侍這位大薩滿至今,他一次都不曾抬頭看過這位力量強大的獸人的麵容,與其他慌張失措的狐族相比,大薩滿顯然更滿意他的機靈和恭敬。而現在,路撒更想見到的是斯卡·夢魘那張曾經讓他恐懼怨恨的麵孔,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工程已經接近完工,工地外圍的獸人卻不見減少,正是因為完工在即,他們反而越來越聚集,差不多所有人都在期待它真正開放的時刻。絕大多數部落獸人都不認為自己有資格進入這座夢幻般的建築,但既然他們是被邀請而來,那麼他的族長,他們的祭司,這些人總能夠獲得準許吧?不管那些有身份的族長祭司們對撒謝爾有什麼想法,來這一趟的見聞都足夠他們回去炫耀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人類工匠正在清場,那些被他們有條不紊拆下來的鋼鐵和木料已經運送到了彆處安放。從頭到尾,所有的工作都是由這一批工匠完成,他們居然沒有使用一個奴隸,這同樣令周圍的獸人感到驚奇,不知道他們是自傲於自己的技藝還是彆的原因。撒謝爾肯定有不少奴隸,無論是過去擁有的,還是在之前戰爭中獲得的,但他們居然連用來服侍各族貴族的奴隸都不提供,許多獸人很快就為撒謝爾想到了解釋:那些奴隸當中許多是人類,而以撒謝爾如今擁有和消耗的鐵器,他們顯然需要更多的人力去開采礦石,所以才會連運送建材這樣的活計都要由他們自己來乾。
實際上,關押那些戰俘的營地離這裡並不遠。經過加固的鐵絲網依舊林立,隻是更外一圈,連排的木屋遮擋了它們的存在,而在內部,用木柱,樹枝和草氈構成的草棚雖然因為手藝差距形態各異,至少位置也算整整齊齊,當清晨的鐘聲響起,居住在草棚內的獸人已經會自覺起身,在那些凶神惡煞的狼人守衛的監視下,依次使用公共廁所,然後到附近的一條小溪中洗手洗臉,這些清潔活動都完成之後,他們才能前往指定地點領取陶碗和勺子,然後由人類逐一分發口糧。這些流程說起來簡單,對□□和被□□的雙方來說,卻都是花了極大的心力才能營造如今的場麵,還要加上初露苗頭的瘟疫的威脅。
用過早飯之後,一些獸人又被集合了起來,等待被人類帶領出營,剩下的獸人則是用各種複雜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背影。撒謝爾看起來已經不打算殺了他們,但也不會白白養著他們浪費食物,於是與這些狼人同夥的人類開始在俘虜之中征召自願為他們勞動的獸人。自願的說法在這裡似乎顯得有些可笑,不過,是留在營地一日一餐,勉強維持不被餓死,還是為那些沒有拿著鞭子和長刀的人類乾活,換來每天兩頓飽腹再怎麼不用多慮,也確實是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有些家夥還想矜持,但很快這份工作就不是誰願意乾就能乾的了,哪怕幾乎所有人都抱怨整日麵對土地,植物,糞便和昆蟲的勞作既艱辛又無趣,也比在狹窄的營地中每日看著同樣的麵孔,一起在那場戰爭的回憶中反複煎熬要強得多。
但人類讓他們感到驚異。
無論是那些出現在戰場上的,還是如今的這些都同樣地讓他們驚異。這些人類的鐵絲網圈起了戰俘營,為那些狼人提供了武器和細致的控製他們的手段,也是人類在那次逃亡事件後製止了狼人的進一步屠殺,指引他們建立了這些草棚,給了他們用自己的勞力換取食物的機會,役使他們的時候,人類也算不上苛刻,而他們居然將那些鐵製農具就那樣發放到眾人手中,似乎並不擔心他們借此反抗或者再次逃脫——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會在勞作之後將這些農具收回,當俘虜不知如何恰當使用農具的時候,那些人類走近他們,把著手教導他們,當他們受傷的時候,人類也給他們上藥,而做了這些,卻從來不說要他們感激的話語。
與俘虜們印象中的人類完全不同,完全地,徹底地……差異之巨大,簡直像是相同特征的另一個物種。
他們不知道這些人類的來曆,傳說他們曾經生存極度艱難,到要哀求撒謝爾收容的地步,但幾乎無人相信:這些人類有這樣的武力和技藝,他們到哪兒不能生存呢?
在勞作的過程中,一些獸人學會了部分種植作物的技巧,人類在教導他們的時候,不僅說明該如何做,還解釋了為什麼這麼做——作物生長需要陽光,空間,定期的照料,還有充足的肥料。作為獸人,他們當然不會覺得腐熟的糞肥肮臟,但在一次勞作中,人類向他們示範拔起的兩株不同方式照管的作物的區彆的時候,從鬆軟的泥土中露出的累累塊根還是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當時就有幾名獸人跪下去把它們全都扒了出來,然後在人類的嗬斥下忍住塞到口中或者懷裡的本能,讓其他俘虜獸人看見了這令人瞠目的產量。每天都有俘虜被喚去準備食物,他們知道自己吃的塊根雖然從未見過,卻絕對不是壞東西,但他們完全無法想象,這些極易入口的食物不施用肥料也有這樣驚人的產出。
撒謝爾開墾了許多土地,至少戰俘營周圍的土地種植的幾乎都是這種作物……這些狼人擁有活著的地下寶藏。
很難總結俘虜們對此的感受,對他們暗中學習的行為,那些人類毫無疑問是知道的,但他們同樣什麼都沒做,俘虜們甚至覺得,這些本來就是他們有意教給他們的。可是……這毫無理由!就連猜想都像是可笑的。獸人俘虜還沒想到更多的理由,不久之後,人類和撒謝爾的狼人將他們聚集起來,共同宣布了一件事。
撒謝爾即將舉行一次慕撒大會,將有許多部落被召集而來,而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這些俘虜同樣有參與的機會。一部分田地也將在這段時間收獲,會有一個收獲競賽與慕撒大會同時進行,並且競爭隻在他們這些俘虜內部進行。簡直像是怕他們不配合,狼人和人類同時公布了可觀的獎勵:隻要能在這些競技中取得前十的位次,就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工具(都是鐵器),而若是進入前五位,那麼,除了選擇工具或者武器,他們還能夠獲得自由!
俘虜們幾乎不敢相信,那些狼人嘲笑起來:“你們也值得我們背棄承諾?”
“但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需要你們記住這一切。”人類說,“越深刻越好。”
無論俘虜們對這個理由是否接受,都有一部分獸人開始積極地準備起來,很快他們就發現,隻要是向人類表達了參與慕撒大會意願的獸人,都得到了特彆的夥食對待,就像是怕他們不夠體力發揮實力。這種區彆對待和此前的許多教訓一起,一層又一層將一種認知刻印在這些俘虜獸人的意識之中:越是服從,越是主動,他們能夠獲得的就越多。
當慕撒大會召開前的一天早上,人類再度來到他們當中,召集了那些要參與慕撒大會的獸人,讓他們整理外表,拿上自己的物品,準備離開的時候,那些被指定的獸人高興得幾乎叫嚷起來,在其他人微妙的視線中,前來帶隊的人類笑眯眯地說:“彆著急,值得高興的事還在後頭呢。”
這批俘虜離開俘虜營的時候,斯卡·夢魘也再度踏上了撒謝爾原住地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