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俘虜營中央的寬闊空地上,俘虜獸人們從營房各處的通道走出來,在那十幾名人類的督促下,仍然照著往日的隊形站在一起。他們抬頭四望,看著來到這裡的俘虜擠擠攘攘,低頭私語,猜想著人類和狼人的意圖,在他們麵朝的方向,一個用桌子臨時搭成的台子空無一人。
然後有人登了上去。
一名人類,一名狼人,人類手中拿著他們曾經見過並且私下命名的“大口”。
“戰爭早已結束,慕撒大會也即將結束。”那名人類說,“帝都仍對他們的失敗毫無回應!你們也沒有任何貴族和將領來認領。”
低語聲突然揚高,又漸漸低了下去。
在神態各異,最多的是麻木和失落的獸人中,他們的人類獄守神情平淡,默然不語。
“戰爭並非我們首先挑起。”人類說道,“麵對戰爭,我們保衛了我們的財富,保護了我們的兄弟。一切代價都是侵略者應得!而他們也已付出代價:主將帕德拉已死,部屬十不留一,達爾達文大薩滿也已經死去,遺體葬入大河,唯有他的弟子回到拉塞爾達。我們就在這裡,與周圍部落共約為盟。這是一片和平而富足的土地,風可來,雨可來,唯獨掠奪者必須勒韁止步!戰爭已經證明不可與我們為敵,你們能夠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幸運!”
人類停頓片刻。
“你們本應死去,如今你們活著。”他說,“因為我們是勝利者,你們活下來,也因為我們是勝利者,你們除了活著,還能夠再度獲得自由。感謝術師吧。“
在一片僵直的寂靜中,台上的人類將“大口”交給一旁的撒謝爾狼人。然後下方像突然爆發了一場大火,俘虜獸人們像猛然清醒過來一樣地騷動起來,他們不敢置信地高聲向身邊的同伴確認,向最近的人類詢問,直到撒謝爾狼人的暴喝響起,但仍然壓不住他們的嗡嗡營營,隻是接下來是釋放俘虜的具體安排,事關己身,他們才勉強平靜下來,側耳傾聽。
首先會被放走的是老弱和殘傷者,然後才是年滿十六歲的青壯年,未滿十六歲的……將在這次集會之後被召集起來,另行安排。
人類和狼人會押送他們到領地邊緣,每人發放足以維持五日生存和飲水,第一批獸人午後就能走。
這份從天而降的驚喜對任何一名俘虜來說都是莫大的衝擊,哪怕集會已經結束,也有許多獸人如身處夢中,他們茫然地看著同屋者,或者自己被催促著收拾個人的物品——編織的草鞋,遮陽的草帽,還有擋雨的草披之類他們自己完成的東西,連陶碗和勺子都可以拿走。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讓我們走?”
有人問。
“你們剛才聾了嗎?因為更多的人要來。”需要等待下一批,在那些與撒謝爾結盟的部落回去之後才能離開的獸人嫉妒地看著他們,“那些和撒謝爾結盟的,和人類立約的部落,要來加入他們了。”
時至今日,人類和狼人用一件又一件的事實證明,他們的話絕無虛假。他們沒有殺掉他們,他們也會放了他們。
自由在此之前遙不可及,但突然發現它觸手可及,他們很快就會擺脫每日定時作息,在繁重的勞動中耗儘體力和思緒,又被從不虞乏的食物填滿肚皮,然後在懶洋洋的飽足之中睡去的生活,在最初的歡欣喜悅之後,那些將要離開的獸人都產生了難以言說的失落感。
坦白地,不違背內心地說,戰爭和失敗都是殘酷的,但在那之後……並不殘酷。至少不比他們過去的生活更殘酷,尤其對這部分本應被早早“處置”或者放棄的獸人來說。
離開之前,他們在撒謝爾還有一餐,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和等待後,他們默默地從人類手中接過了裝滿乾糧的麻袋和盛水的皮囊,因為他們能夠拿走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那些人類還用結實的草繩教他們用最輕省牢靠的方式係在身上,最後讓人驚訝的是,這些人類還向他們分發了嵌鐵的長棍。
“這能讓你們更容易活下去。”人類說,“但你們最好還是結伴。”
“……你們為何如此憐憫我們?”
“因為我們是勝利者。”人類回答,“但真正的原因,是術師。”
日光微微傾斜,一隊身著輕甲的狼人帶著一群獸人離開了戰俘營。統一的裝束和不同的外貌引起了一些注意,他們的身份很快就被人得知,但並未引起多少反應,作為奴隸和苦工,這些家夥的價值已經不大了,何況撒謝爾如今堪稱暴發戶,隻是放逐已經可謂慈悲。隻是狼人居然允許他們把這麼多東西掛在身上,然而統一穿戴,也隻是讓他們看起來像是一群統一穿戴的流浪者。在炎熱起來的荒野中,他們很快就會變成草木和野獸糞便間的累累白骨,隻有極少數家夥能回到部落,延續他們已經失敗的生命。
在那些認為被放棄的獸人向著遠山行去的時候,被集合在一塊的少年獸人們不安地等待著,他們頭上日光如火,身邊巡視的狼人粗壯勇悍。
終於,那名幾日前來到他們之中的人類出現了。
“年輕人們。”他笑著,用一種頗為溫和的語氣說,“在成年之前,你們不能離開這裡。”
“當然,如果你們極其強烈地期望,我們不是不能回應這樣的要求。”他說,“隻不過,除了一部分,你們之中的大多數會死在路上,或者生不如死。”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月,自然未能給當初的戰場多少改變,焦黑的樹乾,破碎的土石,放射狀的凹坑仍曆曆在目,悄悄複蘇的些微綠意起不到任何掩飾的作用,反而讓記憶的傷痕更加分明。
風吹過山穀,似乎還帶著灰燼的氣息。狼人押送隊的首領停下腳步,他身後的狼人也站住腳步,他們一起看著這些俘虜沉默著走過。
然後他問道:“有誰想要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