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唯一一處與他處有明顯界限的場所,雖然圍牆顯得十分寒酸,被魔法燈具照亮的廣場地麵看起來仍是土壤的質地,而且廣場隻能說略有規模,遠不如圍繞在廣場四周的那些方方正正的巨大建築令人感到壓迫。不過壓迫感也許隻是因為它們的黑暗,除了路燈,隻有寥寥數個窗口亮著燈光,但與如同被光明籠罩的其他所在相比,那點微弱亮光看起來和黑暗一樣如同不懷好意。
獸人們再度想起關於那名人類術師的傳聞,絕大多數的傳聞都是關於他的力量,剩下的有描述他“單薄瘦弱,看似凡人”,也有形容他“有如黑夜噩夢,僅是目光便能泄露力量,攝人魂魄”……然後,站在木頭大門前的兩名黑發人類向他們敞開了道路。
“族長和術師已經在等待了。”引路的灰狼笑著說道。
使者隊伍中有些獸人不安地交換了眼神,想要說話,卻在前方獅族含著怒火的眼神警告之後安靜了下來。接著他們就同樣安靜地走進去,經過兩排矮房,穿越泥土廣場,沿著慘白屋簷下的寬大走廊前進,一路上淨是一模一樣的木門和高大窗戶,一些物件的邊角在黑暗中顯露,被獸人們的目光一一滑過。
最終他們見到了一處燈火通明之所,一步跨入門廳,黑暗立即被拋在身後,廳中已有數名人類等候,隻是一眼望去,這批身份不凡的獸人便能判斷他們絕非簡單人物。一名高挑豐滿的人類女子走上前來,露出迷人微笑,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道:“路途辛苦,歡迎諸位來到。”
為首的獅族看了她一眼,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從其餘眾人身上一一劃過,狼人和缺乏力量氣息的人類被他略過,他看了幾眼角落一個俊美非凡的尖耳人種,對方看起來脾氣溫和地向他微笑致意,最後落到那個唯一一個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短發細長眼睛的男人身上,接著對方站了起來,停頓一下,獅族的目光隨著他的視線一同轉過去,看見牆上一扇大門被從內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在他們出現的瞬間,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無論在何種場合,在何種人群之中,這幾人都不會令任何人忽略,雖然首先被注意到的將是那兩名看似人類,容貌絕非凡世可見的青年,但隻是一個眼神對視,來自帝都的獸人們就戰栗地確認了真正的“人類術師”——那不是人類或者血肉生命所應有的眼眸,僅僅憑借這雙眼睛,關於此人的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而這個人正向他們走來。
帝都使者們用極大的意誌力忍耐了後退的衝動,包括那兩名虎族,沒有一個人敢對他投以敵意,位於最前方的獅族胸口起伏了好幾下,才在對方開口之前沙啞開口:“久仰大名,人類的術師。”
對方微微一笑,“歡迎,諸位。”
他也使用獸人的語言,聲調十分柔和,如果他不是有那樣一雙眼睛,他的神情也是溫和的,而不是旁邊那頭黑色狼人那樣,麵無表情,眼神……和獅族對上的時候,兩個人的眼中似乎都能射出刀劍,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不過獅族很快就退讓了,他記得自己的來意,他們不占優勢。
“我一直在等你們來。”斯卡·夢魘冷冰冰地說,“在此之前,讓我好好招待你們。”
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想要和他們乾上一場,但實際上,他們確實被招待了一場豐盛的晚宴,即使沒有音樂和歌舞,連侍從都由宴會的參與者兼任,胃口不佳的使者們還是吃了不少。宴會平和地結束之後,他們被領到樓上,分彆住進了幾個舒適的房間。
直到第二天醒來,他們用房間內部一根管子裡流出的清水清潔完自己,被同住於此的灰狼帶去一個麵積很大的食堂,在眾多的人類和狼人之中領取了早餐,吃完之後離開這裡,到真正能夠談論正事的場所去。在路上,他們見到了更多的人,他們在泥土廣場,在走廊,在建築的每一層,在那些透亮的巨大窗戶背後活動,昨夜的陰沉景象就像幻境,充滿耳畔的喧囂生氣勃勃。有些人注意到了他們,但好奇很快就被圓潤的鐘聲打斷了,使者們看到那些年輕的人類和獸人迅速地回到那些窗戶背後的房間之中,經過底層的時候,他們看見所有人都整整齊齊地坐在桌子背後。
“他們在乾什麼?”使者之中有人低聲說。
“他們在上課。”走在前方的耳尖的狼人說。
“上課?”
“學習知識,接受教導。”在灰狼說話的時候,一些顯得同樣年輕的人類也進入了那些大房間,他們走到最前方的矮台上,然後所有桌子背後的人都站了起來,一陣整齊的口號嚇了使者們一跳。
在他們又整整齊齊坐下時,灰狼說:“他們隻是在問好。對傳播智慧的老師,我們理應有這樣的尊敬。”
獅族難得地正視了這名狼人,“這裡是什麼地方?”
“還能是什麼地方呢?”狼人笑道,“這裡是‘學校’啊。”
他們又見到了那位術師,在一個非常乾淨明亮的房間裡。窗外的夏日晨光從植物的枝葉折射進來些許熱意,即使有了昨晚的鋪墊,在見到那個人類的一刻,剛吃進肚子的油脂食物和短暫步行帶來的熱量就都變成清涼的寒意沿著脊背流淌下去。
“請坐吧。”那名人類說。
獅族在和他隔了一個位置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隻有三個人和他一樣選擇坐下,其餘獸人選擇站到牆邊。
“我知道你們想要和談。”斯卡·夢魘說,他彈了彈手裡的紙張,“反正你們沒有其他選擇。”
獅族沉默以對。他對這頭魔狼說過類似的話語,那時他們還在帝都,老族長威脅斯卡·夢魘之後,他曾勸說這名族長“認清自己的地位,不要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並且給他透露了一些消息,雖然現在看來就像一個笑話,元老院卻似乎認為這是十分堪用的交情,家族之中的其他人也迅速地合力將他拱上了新族長的位置。他其實並不喜歡以這種方式得到注定要屬於他的權力,卻又對能夠提前十數年難以拒絕,他並不像帝都中的某些人那樣懼怕承擔責任。最重要的是,他認為事情仍有餘地。
“有人犯下了錯誤,他們受到了懲罰。”獅族終於說道,“你們也展示了力量,這種力量能夠讓你們理所當然地得到更多。”
他迅速地掃了一眼靜靜聆聽的那名人類,看向斯卡·夢魘,“作為戰敗者,我們不會再做愚蠢的事,而作為戰勝者,你們理應提出要求,好讓我們能夠贖回俘虜。我認為我們可以有交易,既然你至今對帝都的那個座位仍然沒有興趣——這裡已經能讓您過得比任何人都要高高在上,那些遠方的土地想必也不會讓你多麼渴望?”
斯卡·夢魘看著他,過了一會,他笑了起來,“我確實對那個位置毫無興趣,可不是因為那些原因。倒是土地,我現在覺得它們也許比我過去所想的更有價值。”
獅族沉思了片刻,“這可以商量。”
“哦?”斯卡說,轉頭看向身邊的黑發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