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說他們的部落雖然大但很窮困的時候, 瑞爾並不在意。
就像隻有和凶猛的敵人戰鬥才算得上強大,在困難的考試中取得好成績才能算得上聰明, 一個又大又窮的部落, 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的能表現出他瑞爾的才乾的地方了,雖然同時和他留在這裡的還有另其他六名曾經是俘虜的少年, 但其中有兩個是他的朋友,他們都承認瑞爾是他們之中最強的。這個部落除了瑞爾的舍友, 還有五六十名獸人也前往人類和撒謝爾的土地學習了差不多半年,當他們的親人和其他認識的部落人都來迎接他們的時候, 那蜂群一樣的凶猛確實讓人吃驚, 不過隻要想想他們帶回來的物資,工具——準確地說是武器對這個部落的意義, 那麼也理所當然。
除了他們這些孩子, 還有兩名狼人也留在這個部落, 他們什麼都不用乾,隻要在這裡就是撒謝爾關注這些少年們的證明,瑞爾他們幾個到跟他們合得來而且條件稍微不錯的同學家裡去住,那兩名狼人則由這個豹族部落的族長親自招待。瑞爾對他們並不羨慕,他今天中午見到了那兩個大個子,他們也在抱怨這個部落對待食物的方式簡直像野人。
“我嘴裡淡得都想去舔石頭了, 這才兩天……他們這麼缺鹽?”
“缺。”另一個狼人皺著眉嚼一根嫩樹枝, “水晶宮裡的鹽一頭牛就能換來不少,幾乎沒有雜質,而且也很鹹, 但他們先換了武器。”
“武器?”先頭說話的狼人問,“他們和附近哪個部落開戰了?”
“魯拉。”他的同伴說。
“死了幾個?”
“兩邊加起來好幾十個,然後就不敢打了。”嚼樹枝的狼人說,“他們被我們的武器嚇到了——一鋤頭下去胸骨就斷了,脖子剩一半的樣兒想起來都要做噩夢,大多都是死得很難看,隻有運氣最好的家夥來得及留下兩句話。”
“怕了?”
“不。”那名狼人露出輕蔑的笑,“如果他們有更多的武器,能做到每個人,連女人和孩子手裡都能握著匕首上去殺敵,他們就能贏得任何戰鬥——這些蠢貨是這麼想的。隻不過每個部落都跟自己的鄰居一樣聰明,比如他們至少知道農具比武器便宜得多。”
那兩名狼人發現了路過的瑞爾,然後把他們叫了過去,問了兩句他們的狀況,然後告訴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注意點。
瑞爾的朋友瞪大了眼睛,“有人會襲擊我們?”
瑞爾已經攥緊了自己身上的袋子,那兩名狼人說話的時候是看著他說的。
“沒人會真的襲擊你們。”狼人說,“除了你們那小身板兒,他們對你們身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有興趣。越是見不著的,他們越覺得是好東西,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瑞爾點頭。
他的朋友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大概是因為他的沉穩太不同於過去,瑞爾抬頭看著那兩名狼人,說:“我知道該怎麼做。”
那兩名狼人是他們這些學生的保護者,但在彆人的部落裡,他們能夠保證的隻是沒有人會故意傷害他們,如果真有誰腦子有病,不顧後果對學生或者這兩個狼人下了手……也隻能等著人類和撒謝爾來人討回公道。這是出門在外要懂得的道理,他們隻是來做客的,連這個部落出來的人都過得不怎麼樣呢。
狼人們的警告當天晚上就應驗了,天黑沒多久,就有人摸了瑞爾的身,他在黑暗裡默不作聲,由著對方把他不離身的袋子拽走,仿佛自己是個死人。在對方離開草屋的時候,瑞爾借著微弱的星光看見了對方的背影,他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從對方的頭頂看到腳下,直到外麵傳來沉重的撲地聲,還有壓抑不住的嘶嘶呼痛聲,他才翻了個身,偷偷笑了起來。
瑞爾那個晚上睡得不好,其實他在這裡就沒睡好過,住在宿舍的時候,瑞爾並不會覺得十個人生活在一個地方有多麼擁擠,但在這裡,早上起來腦袋往往架著彆人的毛腳,地上還經常有長蟲爬過的地方,就算隻住著五個人也是難受的,何況還擠了整整十二個!在那個賊離開之後,他不是很確定還會不會有第二個人來打他的主意,快早上才模模糊糊睡了一會,以至於他他有半天都在打嗬欠,對食物比前兩天顯得更沒興趣,但他心煩意亂的舍友隻是以為他昨晚被臭蟲咬得睡不著。直到中午,瑞爾從外麵回來,他的舍友才攔住他,用被捏住了脖子一樣的聲音問他:“東西……被拿走了?”
瑞爾點了點頭。
舍友在一瞬間整個人都失去了顏色,他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著,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瑞爾看了一會他這幅樣子,才把食指豎在麵前,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舍友立即活了過來,瑞爾若無其事地走過他。
雖然瑞爾認為朝夕相處的舍友應該懂得自己的意思,舍友也沒有聲張,卻還是在不久之後和親人發生了爭吵。至少為了表麵上的態度,這個認為自己算得上大人的少年——他可拿回來家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好東西,總之他要去那個混賬的,偷了自己同學的鄰居那兒把東西要回來,而他的父親和爺爺認為,那個叫做威克的家夥在把東西偷到手逃離的時候已經不幸摔斷了幾顆牙齒,一隻手也抬不起來了,他的親人同樣憤怒又傷心,這時候上門去討要會讓後果非常嚴重。
“我可以讓人把他的手接起來,然後,我們再來好好計較——”
“嗨呀,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啦。”他的父親說。
“什麼?”舍友不過腦子地問,“什麼另一回事?”
“到了他的手裡,那就已經是他的東西啦。”父親無奈地,然而又向往地說,“那袋子看著長長的,還挺沉,一定是很好的武器吧?唉,你的同伴可真富有,威克也是運氣真好了,竟然是他第一個動手,而且得手了……”
瑞爾想,他的舍友可真不像這倆老頭的血脈。
事實上,瑞爾對這些破事可一點都不覺得希奇,要是沒被俘虜到人類的新世界中去,他說不準也會跟那兩個老東西差不多愚蠢——生存讓他們看不到比眼前的利益更多的東西,也不知道有什麼比生存更值得向往的東西。而他的舍友比他的父輩更愚蠢,回來的第二天,他就把用成績點換來的東西分給了全家人,連最小的毛崽子都有一顆糖,於是理所當然地,他也得到了其他人的稱讚和羨慕,接下來,他就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們,他可以把至少一半的家人都帶到人類的地盤上去,讓他們過上和他差不多的好日子。
然後沉默籠罩了整個土圍茅屋,隻有不懂事的小毛崽子們在追問,然後被大人們嚴厲地喝止了。
當時那種變化連瑞爾都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舍友的父親才用其他的事情把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沉默糊弄了過去。瑞爾的舍友感到很困惑,而作為舍長,瑞爾也不能給他答案,隻能把自己聽過的話搬了出來,“多看,多聽,多想,想好了再乾。”顯然那孩子不像他一樣沉得住氣。
這幾天,瑞爾這幾個從俘虜轉換過來的學生已經在河邊碰了幾次頭,除了一些抱怨的廢話,他們也各自提到自己認識的,住附近的旅途同伴——或者應該說是同學的情況,大多是過得都不高興。在人類的聚居地見識到的種種神奇被當做是中了法術的幻覺(人類瘋了才會讓你們住好地方呢,什麼?還有很長的會自己跑的車?那一定是怪物!),勞動的內容受到嘲笑(人類就是這麼乾活的?哎喲那怪模樣真傻),連一些清潔的習慣都被大驚小怪(方便的時候被人跟在後麵盯著屁股看,好像他們變成了另一種動物似的),這些亂七八糟都隻能算小事。
從第二天起,瑞爾就發現回到這個部落的少年們臉上的笑容減少了,走在路上,和他擦肩而過的少年們臉色和眼神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