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了氈包,不久之後,他離開了坎拉爾。
回程的路單調乏味,伯斯路過許多部落,差不多每個部落都有一兩個他們的人,但他對他們並不太關心。一般不會有人想要對付他們,要有誰敢這麼做,那才有意思呢,而那些小學徒們……可能會在他們的部落裡造成某些變化,但那些變化無人引導,微不足道。
利益足以引誘人作出衝動的決定,但之後的事情,唯有力量能夠保證如人的希望一般發展。
沒有一個部落有這樣的力量。
在豹族部落,孩子們的努力不太成功,他們沒有真正完成他們想要完成的東西,但考慮到他們的年齡和能力,結果也不算差。最重要的是,他們確實在整個部落的目光下完成了它,一個很大的,土色的,有點歪扭,但確實能夠遮風擋雨的屋子,由木頭,泥土和茅草組成,除了孩子們自己的力量,那兩名狼人也幫了一些忙,不然可能有些孩子會把自己累死在這裡。
部落的冷眼和嘲笑在他們第二次失敗時最令人難以忍受,但孩子們最終撐了過來,他們如今就待在自己建好的房子裡,所有人整整齊齊坐在木墩上,看著站在最前方的那名少年。
瑞爾在這個月裡瘦了不少,他是眼神極其明亮,神色卻變得更為沉穩。他站在隻有一掌高的土台上,背後是一塊拚好之後染成深色的木板,用黃泥捏成的粉筆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它簡陋得很難叫做桌子。
他看著仰臉看著他的同學們,腦中的念頭流水般經過,出口的卻隻有一句話。
“我們必須回去,回到我們的學校。”他對這些同伴們說,“不能留在部落裡。”
沒有人反對他的話,連猶豫的神情都很少,這個月已經足夠讓他們受夠自己的族人。
“但這不是拋棄,部落是水的源頭,沒有部落就沒有每個人,但有了人類,部落就不能這樣下去。”瑞爾說,“我們要知識,我們要力量,隻有學校裡,隻有人類那裡才能得到。”
他沒有說更多,也不用說更多。像他這樣的少年總是渴望力量,以前是渴望純粹**的力量,現在他們想要另一種力量,未必會給他們強大的體魄,卻能征服更多的人。
短暫的集體會議解散了,少年們開始整理行裝,和當初歸家的喜悅相比,這次回到人類之中的喜悅是另一種,這種喜悅是冷的,也是痛的,像清晨吹過臉頰的風,而且跟其他很多的念頭混在一起。
這些少年已經不是以前他的那些少年,就像瑞爾也不是以前的瑞爾,至少他覺得自己的變化很大,大到無論一個月前還是更久之前的自己都想不到。從一種境地換到另一種環境,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他年輕的生命經曆的東西已經不少,而且他覺得以後還會有更多,但他對此並沒有感到什麼不安。
部落的生活也讓他們學會了很多,有些東西不是人類不教導他們,而是隻有自己見過和做過才能明白,瑞爾自作主張地冒了一次險,不過他是在保護之下,並且有不少同伴和他在一起。在這段時間裡,無論一起來到部落的朋友,還是這些部落的孩子,他們都在這段時間裡完全信任了他,就像他們開始互相信任,是“信任”,而不是“服從”。他們這群孩子之中沒有算得上特彆聰明的,隻有那麼兩三個人有一點點帶人做事的經驗,而那點經驗在不斷遭遇的困難麵前沒起太大的作用,瑞爾剛開始還有點得意洋洋,覺得他比彆人更強,沒過多久,他就有點狼狽地承認,事情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但也總好過什麼也不做。
在整理工具,把它們一樣一樣地放進木箱裡的時候,他又想起了那個女孩。
她在乾什麼?
明月在坎拉爾部落的衛生室裡。
她還是個學生,還是女孩,但這並不影響她邁著兩條細腿跟著成年人們上上下下,跑東跑西,不過要說做作業和討論報告,目前的坎拉爾沒有比衛生室更合適的地方。至少這裡有很大的很穩的桌子,還安靜,留駐在這裡的唯一一位準醫生很好地建立了自己權威,最近受傷的獸人也不多。
明月寫完最後一個字,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其他人還在為收尾而苦思冥想,她輕輕把自己的作業推到桌子中間,輕輕走出了這個房間。
醫生正在喝茶,苦苦的藥草香氣飄在空中,他看見了她,問道:“要嗎?”
明月坐到椅子上,雙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以為自己會皺起臉,實際味道還可以,茶水很熱,讓她從肚子暖和到了手腳,坎拉爾的傍晚變得越來越冷,她在想這時候聚居地是否已經開始下雪。
“應該已經下了。”醫生用他特有的冷淡聲音說。
明月抬頭看他。
醫生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在門外,遠處的河水靜靜流淌。
他說:“大家都在想一樣的事。”
“您也會回去嗎?”明月問。
“當然。”醫生說。
明月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不久之後,裡麵的房間傳來紙張的沙沙聲,和小聲的討論,她放下杯子,向醫生微微鞠了個躬,然後跑了進去。
少年們和撒謝爾的護送者,加上其他一些人離開部落的時候,人類允諾的房屋已經建起了三座,遠遠高出其他氈包的尖頂在部落外都十分醒目。這些房子現在還不能真正入住,但歡欣和向往已經充滿部落,並且向著他方蔓延。坎拉爾的狼人們很高興工匠們將在這裡留到最後,不過,和人類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相比,這些為了引人注目而進行的工程並不是特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