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會有自己的決定,雲深想這麼說,不過他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說法,“會有一個儘可能兩全其美的結果。”
墨拉維亞露出了令人目眩的笑容——如果有其他正常人在這裡的話。
“你沒有對我說任何謊言。”他說,“但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因為你一開始就認為我會離開嗎?”
雲深看著他,輕聲說:“因為我隻是個凡人,所做的也是凡人的事情。”
憑借劇本一樣的相遇而獲得的東西,對雲深這樣文學素養貧瘠得隻記住了固定套路的人來說,從一開始就想到了必然的分離。
“你可以借用我們的力量。”不僅僅是他的,“你不是已經和那個孩子共鳴了嗎?”
“您知道,那是不一樣的。”雲深說。
墨拉維亞看了他一會,“確實不一樣。”他說,“所以,你已經開始做好了和一整個世界戰鬥的準備?”
“如果衝突不能避免,唯有竭儘所能。”雲深說。
塔克拉屈指敲了三下門。
“請進。”
他推開半掩的門,微風帶起紙張,雲深抬頭看著他,塔克拉說:“待會一起吃飯?”
雲深說:“好。”
他來到辦公桌前坐下,翻開木質文件夾,把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記錄放到桌麵,“現在隻有這點。”
雲深略略翻看過,然後放回桌麵。
“龍來到這個世界不是偶然事件。”他說。
塔克拉叼著坐下時順手從旁邊櫃子裡摸出來的糖條——彆問為什麼雲深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放著這個,把文件夾當做墊板,沙沙在紙上寫下隻有他自己明白的速記符號。
“裂隙時代……兩百年前的那次戰爭是一次試探攻擊,從通道入侵的物種體型和能力呈現梯級分布,當時‘異界人族’的統治者是亞斯塔羅斯,他在生命形式上和其他異界人族有所不同,在位期間一直維持著有效管理,戰爭的發起和結束都和他相關,龍的來到也和他相關。”雲深說,“這是一個跨度超過兩百五十年的長期計劃,計劃的最終目的是解決異界人族的生存危機。”
裂隙魔族——或者說異界人族,因為在墨拉維亞的描述中,那個世界的高階生命們同樣自稱為人,他們掌握的力量相對於這一麵世界的天賦者,在強度和使用方式上都有極大差彆,連數量都極具優勢,天賦者在這裡是人群中的偶然現象,在另一側卻是與生俱來。絕大多數異界人族都居住在浮空城中,遠離環境惡劣的地麵,但未能真正解決問題,危機是屬於那麵世界的所有生物的。
遷徙勢在必行。
虛空沒有能夠離開的通道,即使有,那也是龍,而且有可能是黑龍主這種級彆的生物才能通過的,墨拉維亞為什麼最後落到這麵另作分析,異界人族逃離滅亡的最優選擇隻有一個,而上次並未大肆入侵的原因,是在先行驗證中發現了許多具體問題。從一個世界遷徙到另一個世界,開辟安全通道隻是障礙之一,目的地原住民的習俗和態度完全無需考慮,不過風土——絕大多數生物生存所需的空氣,一種元素成分的濃度差異都將導致不同後果,還有土壤和動植物內部的物質組成,隻要異界人族攝取能量的方式仍是進食,就要麵對這些問題。
異界人族的身體素質相當強大,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兩個世界差異的影響,但他們有耐心用更長的時間等待,以營造更好的環境。這是目前能夠假設的,最接近亞斯塔羅斯行為模式的解釋。
塔克拉放下筆,“這可真是為了要命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計劃最有可能的製定者,和最高執行者的亞斯塔羅斯展現出了異界人族的決心和行動力,在占據力量優勢的前提下仍能如此籌劃,這種意誌恐怕比他們的力量更值得敬畏。
“聽老人家講一講過去的故事,做一做怪物圖鑒,加幾個訓練項目……”塔克拉問,“彆的再等著瞧?”
“教育組那邊可以增加一點課外讀物。”雲深說,他想了想,“需要插圖。”
“我來?”塔克拉問。
雲深看著他。
塔克拉的眉毛輕輕挑了起來。那些看慣他嘲諷臉的人大概很難想象,同樣的動作,他能在另一個人的麵前作出這樣近於天真的樣子。我不行嗎?他用表情這麼問。
“你能想到那些生物是什麼樣子,”雲深問,“隻要聽他們描述過?”
“我知道它們是什麼玩意。”塔克拉說。
雲深輕輕點了點頭,“遺傳的記憶。”
“對。”塔克拉說。
片刻後,他說,“我有一半不是人,至少。”
“那是混血。”雲深說,“不管哪一個世界,像我們這樣的都自稱為‘人’,何況……”他停頓了一下,“沒有生殖隔離。”
“包括‘裂隙魔族’?”塔克拉問。
“包括。”雲深說,“我們去吃飯,順便聊一聊?”
塔克拉和雲深一起收拾好東西,高高興興地和他出了門。
範天瀾走進房間時,雲深靠在沙發上,是他熟悉的,也是當日與亞斯塔羅斯相對的位置,雙手疊在身前,微低著頭,合著眼睛。
範天瀾走過去,繞過沙發站到他身後,雙手滑過他的黑發落到太陽穴上,過了一會兒,雲深睜開了眼睛,他抬起一隻手握住了他的,微微側過頭,範天瀾俯身下來,充滿光澤的辮發垂到雲深的頰邊。微涼的光滑質感從相貼的地方傳來,還有熟悉的氣息。
“你什麼時候回去?”雲深問。
“我不想回去。”範天瀾低聲說。
雲深笑了起來。
“工作還是要做的,不過在這之前……陪我坐一會兒?”他問。
他的黑發青年不會說不。
冬日寧靜的午後,窗外的積雪反映著天光,敞開了窗簾的室內光線柔和而明亮,空氣微涼,雲深一手支著扶手,倚著壓滿了蘆花的靠墊,溫柔地看著正在認真尋找話題和他閒聊的幼龍。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眼神,他隻是想和他多相處一會兒,所以也不太注意對麵的青年說話時偶爾的停頓。
在說話的時候,範天瀾也同樣注視著他。那雙和他父親不同,但同樣在美學上超越了凡俗的黑色眼眸有時也會給人很大的壓力,但在雲深看來……
他眼中的範天瀾大概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即使終有一天,他會送他離開,而不是讓他看著自己離開。
人生短暫,卻總有許多分彆時刻,當然,也會有重逢的時刻,等待有時候有結果,有時候不會有結果。
——至少要有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