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好笑啊。”一位法師不帶感情地說。
一位學者問:“對你們來說,裂隙重啟這樣的大事才是值得重視的危難嗎?”
“不知道。”他們對麵的那位異鄉人說,“也許到了那一天我們才知道。現在,我們隻能做眼前能做到的事。”
“你們不認為你們做的一切都太順利了嗎?”
“也許在彆人看來是這樣的,但對我們而言,絕非如此。”異鄉人說,“我們非常清楚,我們所做的一切並非易事,它們看起來輕鬆,不過是因為有人——有許多人為我們承擔了那些艱難的工作,即使如此,我們仍如履薄冰,不敢掉以輕心。”
“……請恕我們愚鈍,隻感覺到你們事事在握,從容不迫。”唯一的一名女性學者說。
異鄉人停頓一下,說:“所以,我們誠摯邀請諸位前往工業城一觀。即使國家同國家,地區同地區,人群同人群之間,有這樣多天然的和人為的隔閡,但對一些共同事物的追求仍然能使我們跨越諸多藩籬,產生靈魂上的共鳴。雖然發生了不在我們期望內的戰爭,我們也仍在期待能與站在對立麵上的人坐下來友好交流,而非用力量和鮮血來要求他人認同自己的正確。我們是幸運的,沒有等待太久就等到了諸位。”
法師和學者們對視。
“那麼,你們可曾想過,倘若你們失敗了,會發生什麼事嗎?”
“人總有一死。”這位異鄉人笑道,“當然,我們會竭力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犧牲。”
法師和學者們再度沉默。
終於有一個人下定決心,開口道:“你我在根本觀點上大相徑庭,但我仍然承認你們生存在這世上是有意義的。你們可知道,此時的東方大道上,正有——”
他停了下來,臉色突變,抬手扼住喉嚨,發出喘不上氣的聲音。其餘人大驚失色,紛紛起身離座,“封言術!”他們叫道,並作出防衛的手勢,“是**師!”異鄉人也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但同他人相反,他們向那位在地上翻滾的法師撲了過去。
“快快快!”
他們從衣兜裡掏出成堆的零碎玩意在地板上鋪開,胡亂揀出幾個正在發亮和輕微震動的,一個接一個往法師身上按去,一道炫目的光閃過,一個法術崩斷的聲音,差點被封言術勒死的法師大力咳嗽著,在兩名異鄉人的攙扶下撐起了身體。
他一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一邊側頭用顫抖的手抓起了手邊的幾個小玩意,“這是什麼……?”他艱難地問。
“您可以認為是法器。”異鄉人咬開瓶子的木塞,將那些散發著花香的藥粉倒在那道正在湧血的勒痕上,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了血,驚魂未定的其餘人也臉色難看地結束了對自己身體的檢查,俯身將地上的細小法器逐一撿了起來。
有一些法器在他們手上起了反應,依異鄉人所言解封後,又有幾個人發現並解除了身上的隱患,其餘人暫時沒有檢出,但沒有人認為他們就是安全的,因為那可能是因為有些暗殺術藏得更隱蔽,異鄉人準備的這諸多法器也未能對應。此前一直平安無事,他們萬萬沒想到,竟然在今日以這種方式得知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
從踏進異鄉人領地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是可以隨意拋棄的耳目。
在進入新城區之前,這些法師和學者全都接受過一些人物的接見和贈予,他們可以懷疑的對象遠不止一個。
等待精靈趕來的時間裡,憤怒和恥辱的火焰一直在煎熬這些法師和學者的心靈。心情激蕩之下,他們想要在解除禁製後向異鄉人吐露某些消息,雖然異鄉人感謝並接受了這份友誼,卻婉拒了他們的情報。事關陣營問題,他們請法師和學者務必慎重思考後再作決定。
法師和學者們被重新安頓下來。由於處置迅速,這個突發事件並未向外傳播,即使在“異鄉人”內部,知曉這次異變的人也不多。但總有人會想儘辦法弄到他們想知道的,因為他們生來就是乾這個的——
“乾得好。”傭兵隊長說。
“什麼?”正在小聲背誦條例的人抬起頭來,“你剛才說了什麼,卡爾?”
“我說乾得好。”傭兵隊長說,“不管那x娘養的**師還是你們這些可恨的小異鄉人。”
他的異鄉人朋友合上散發著油墨氣味的工作手冊,“因為你不喜歡那些法師和學者?”
“那些眼高於頂的蠢貨。”傭兵隊長說,“隻可惜沒能讓他們死掉幾個。這次丟人現眼雖然能讓他們老實下來,但你們乾嘛不順水推舟地把他們趕出去呢?”
“當然是因為他們留下來更好。”他的朋友說,“他們不是我們的威脅,正在路上的那些才是。他們已經在這兒待了這麼久,既說服不了我們,也不肯接受我們的說服,因為還有一個很大的難關在他們心中。那麼,在我們證明某些道理的時候,還有誰比他們更適合作為見證人呢?”
“所以他們是蠢貨。其實,我是真挺喜歡你們的道理——”傭兵隊長笑了起來,“不管是這邊這個‘道理’,還是那邊那個‘道理’。”
這個疤痕累累的男人看向腳下的操場,在這片許多體育器械環繞的寬闊空地上,已經排開了整整三行由三角架支撐的金屬管子,粗壯的管口斜指天空,身著粗布服裝,戴著袖章的“異鄉人”將一個個木箱搬到這些“鐵炮”旁。遠方海上,白色巨獸吐著滾滾煙氣,緩緩轉動它龐大的身軀,長長的炮管抬起,再度指向陸地。
越過微風吹拂的海港,越過矗立丘頂的王宮,越過綠意盎然的田野和寬闊的王都大道,在那海風吹不到的地方,一名年輕的精靈坐在樹梢上,他放下望遠鏡,對下方的同伴說:“好啦,再發一次坐標吧。”
波濤輕柔如搖籃,藍色的海浪拍撫著白色的船身,布拉蘭坐在艙室裡,一封無線電文放在他手邊。
“今天天氣真不錯。”他說。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吸了一口氣。
“——開炮!”
因為海上白船的異動而慌亂出門的奧比斯貴族又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撕裂空氣,曾令他們魂飛魄散的聲音,他們失去聲音地看向那平靜的海麵,就像看見噩夢重現。但噩夢並未重演,雷神的重錘這一次沒有落到他們頭上,而是飛越了過去,投向大地深處。
沉重的炮彈在極短的時間裡飛過了一段常人難以想象的距離,警報的尖嘯響徹山穀,商議戰事的法師和貴族軍官剛剛跑出帳篷,來自海上的攻擊就落到了他們頭頂,防護法術激蕩出道道波紋,不待這些心神劇震的人稍稍寬心,駭人打擊接踵而至,法力補充的速度竟不趕不上消耗,幾乎所有人都能聽見那聲水泡破裂的輕響。
護壁破滅了。
無數紙張紛揚飄落,如一場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