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 投誠要趁早(2 / 2)

拉姆斯男爵來到鐵鐘下,第一聲開放的鐘聲才被敲響,卸貨人剛剛打開柵欄門,門後的人就像野馬一樣沿著通道跑向火灶,將陶碗墩到窄窄的木桌上,桌後灶前舉著大勺的食堂工在鍋裡攪了攪,提起來給他們倒了平平一勺,差一個指節就將他們的陶碗完全裝滿,然後高聲道:“慢點!”

災民們來時跑得有多快,捧著碗離開的時候就有多慢,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碗,沿著彎曲的走道回到營地中,解下腰間的係著的木勺,他們蹲在地上一邊呼著氣,一邊吸吸嗦嗦地吞吃起來。那些在廊棚下的孩子看著食堂工抬著木桶走過,給每個人的碗裡都裝得快要滿溢出來,也笨拙地抄起了勺子。

世界一時間似乎隻剩下了對食物的讚美。

幾乎在鍋底隻剩下一層時,那些新外邦人才和常駐德勒鎮的舊外邦人一起來領取食物,這些人托著碗離開後,就近找了一個涼棚站定了,就這樣開始用餐。

兩名隊長很快就吃完了這頓午餐,用半乾的葉子擦了嘴後,紮著短馬尾的雀斑青年對黑發的遺族女性說:“這一批一百二十人是三天前來的,他們適應得很快。”

“不是災民?”

“是災民。”常駐隊長說,“也是雇傭兵。”

他對麵的人微微皺起了眉。

“他們沒有雇主了。”常駐隊長說,“山那邊同樣受災嚴重,過往積攢的金錢已經買不到多少糧食,路上有危險,他們折了二十多人。”

“他們想要什麼?”紅問。

“糧食毫無疑問。”阿裡克說,“除此以外,他們還想要些彆的——彆的隻有我們能給的東西。晚上男爵會帶他們的頭領來同我們開會。”

紅轉過頭,看向草簷陰影下的那些已經將陶碗舔得發亮,靠在牆上露出愜意神情的男人們。許多人身上有舊傷的白痕,腿骨有些向外彎曲,虎口處的繭子明顯。不遠處,拉姆斯男爵在食堂的流水案板邊上,一邊吃東西一邊同人大聲談笑,他似乎感應到了紅的視線,抬起頭來看向這邊。

兩人的目光相遇了,片刻之後又各自移開。

精靈全程安靜無聲。

麗達覺得德勒鎮的食堂工有點不太會調味。太淡了,她想,那位男爵有種讓她熟悉的感覺,他們此前確實從未見過麵,所以她熟悉的是他身上那種“貴族”的味道,即使他的外表看起來不太像一個真正的貴族,可他有種骨子裡的地方像。

他不會想對我們做點什麼吧……但想到停在港口的白船,她又覺得自己不害怕了。

工作隊能夠不帶任何防禦武器地來到人群中,不隻是因為“以善換善”,也因為白船就是他們的武器。

午餐豐富但簡單,午餐後的休息也同樣短暫,船上的物資隻是被德勒鎮的卸貨工簡單搬運進了倉庫,工作隊還要同拉姆斯男爵去再度確認一遍,通過這位領主的名義這些物資進行必要的安排,剩下的時間,他們將用來深入了解此地駐紮了一個月的二十七名同伴已經完成和正在進行的工作,以此確定他們接下來的工作方向。

在這互相溝通的過程中,工作隊走遍了德勒鎮。

這確實不是一個繁榮的城鎮,災厄之年前,鎮上的總人口不到八百人,這些居民在災厄之年中死了一些,逃了一些,剩下那些在數以千計的德勒災民中隻是不起眼的少數,不僅鎮民是少數,領地農民也是少數,在那片災民安置區中占多數的,都是“山那邊”的人。

山那邊的卡斯波人。

這些跨越了群山阻隔來投奔的異族人數量超過了兩千,數字已經夠得上一個比較大的部落。不過這些人不是來自同一個部落,也不是在這次影響廣泛的災荒中一齊逃過來的,在這些人逃難前,有一部分人已經在拉姆斯男爵的領地生活了幾年時間,男爵似乎是把他們一視同仁當做了自己的子民,以至於他接受了這麼多超出個人能力的災民。為了讓這些人活下去,男爵甚至向外邦人出讓了部分土地的長久租權。

現在至少在名義上,男爵三分之一的領地在將來的五十年裡都隻能由“外邦人”來使用了。這對任何一名地主來說都是重大損失,但男爵看起來對此並不太可惜,因為他居然連異族雇傭兵都放了進來,沒幾個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至少在德勒鎮上工作的開拓者們不知道。

不知道並不太影響他們的工作,就實質來說,同外邦人合作這件事比雇傭兵的事嚴重得多得多,若非瑪希城吞沒十萬人依舊穩固如鐵城讓布伯平原上的所有領主都陷入了某種精神錯亂,“叛國”的拉姆斯男爵早被他們聯合起來消滅了——乾不掉外邦人,難道我們不能乾掉你嗎?所以附近的領主們隻是嚷嚷著懲戒的話語,卻沒有一個人敢派出一兵一卒,在確認外邦人入駐德勒鎮之後,領主們連這種話語都少了。

因為他們已經在清點家財,準備後路了。

工作隊用腳步丈量過了鎮子,又去看過了河邊的三架水車,水渠和被水渠灌溉的大片農地,他們檢查了安置區的防火物品,清點了衛生室的常用藥品,還觀察了安置區五個公共廁所的使用狀況,最後才算結束今天的工作。而此時的災民們已經完成了今天指定的勞作事務,歸還了工具,拿起了他們清洗乾淨的陶碗繼續在柵欄前等候。

今天的晚飯是牛骨肉湯粥,同樣受到了人們的一致好評。晚餐後,人們成群結隊地去水渠清洗身體,因為天氣炎熱而且再沒有彆的活兒要乾,一些人在水中長久地玩耍了起來,因為在來到這片領地前,他們一生都不曾享用過過如此豐沛的水源。

太陽落下了,星辰在天邊閃爍,晚霞餘暉下,人們趿著草鞋,拖著疲累但舒暢的身體回到茅屋中,很快就睡著了。

在蟲鳴及蛙聲的包圍中,德勒鎮漸漸沉入了安眠的黑暗,隻有一盞盞的風燈掛在路邊,用如豆的燈火為人們指明道路,鎮上唯一的教堂在夜色中敞開了大門,明亮的燈光自門內傾瀉而出,人們從不同的方向偕伴而來,魚貫而入。

教堂內部的空間不算大,幾根條凳環繞著一張木桌,燭火燃在四牆上。工作隊來了五名代表,同卡斯波雇傭兵的五人相對,其餘數人分彆是拉姆斯男爵,他的兄長魏爾達騎士和教士羅登,教士作為德勒鎮的代表之一,也承擔著見證及記錄這場會麵的職責。這場會麵本不必如此正式,但這是“外邦人”的要求,並且這種形式對另外兩方都算有利,所以他們並沒有反對。

三方已經到齊,開始正式會談前,他們首先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宣誓儀式,然後卡斯波雇傭兵代表用不熟練的通用語發言:“我們的部落遭了很大的災,死了很多人,我們的雇主舍棄了我們。我們不能再死下去,我們要一個新的主人。”

“你們選擇了誰?”阿裡克問。

“你們。”雇傭兵頭領說,“我們想要外邦人做我們的主人。”

阿裡克看向拉姆斯男爵,男爵說:“我不是他們的主人。從來都不是。”

阿裡克又看向那名首領,“你要我們雇傭你們?”

“我們想加入你們的城市。”首領說。

片刻的安靜,阿裡克嗬地笑了一聲。首領又說:“你們雇傭我們五年,我們會為你們殺死任何敵人,奪取任何東西。除了糧食不要彆的報酬。”

拉姆斯男爵和他的兄長對視了一眼,他們又看向工作隊。

“多少人?”紅問,“你們有多少人?”

那名首領看了她的短發和黑色眼睛一會兒,最後目光落到她胸前的牌子上,回答道:“我們有五個部落。”

“從哪兒過來?”

拉姆斯男爵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張削得很薄的皮紙,拉開繩子,將它展平在桌上。這是一張地圖,男爵指著圖上一處說:“這裡有一條小路,隻有我們知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