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返鄉(2 / 2)

他的動作簡直算得上凶狠了,但這份凶狠的熱情反而打破了埃拉心中的壁壘,他也抓住了對方的手,“赫薩,是我!”

“你多久沒回來了?”赫薩說,“除了寫信就沒見過人,你可真狠心!難道訓練營是個監牢嗎,讓你連回家看看親人都不準?”

“當然不,我在那兒呆得很好,”埃拉說,“隻是我不知道族人願不願意我回來。”

赫薩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後他笑了起來,“哦,兄弟,我們確實埋怨過你。但我們可沒有埋怨多久就顧不上了,換了新地方生活可把我們折騰壞了,在折騰的時候我們也會想你,那時候想的可不是埋怨,而是哪怕部落再多一個人手也好啊——畢竟你那麼聰明,對乾活肯定也有一手!”

他們一邊說,一邊手挽手地回到了赫薩的車上,運輸隊的隊長是個虎人,隻遠遠問了一句埃拉的身份,連他掏出來的證明都懶得看,車隊就出發了。

赫薩的車駕剛好能坐下兩個人,再見老友的興奮趕走了午後的困倦,他們一邊跟隨著車隊前進,一邊熱烈地交談,交換他們在兩地不同的生活經曆,赫薩得知埃拉並未被一直拘禁在訓練營,實際上,因為他的學習和訓練成績優秀,再加上長得也不錯,不僅進了訓練營的模範班,還做了好幾次的會場守衛,近距離目睹過術師的身姿——這可算得上是很大的榮耀了,至少赫薩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和嫉妒。

相比之下,赫薩他們在新駐地的生活有些平平無奇了。

就像埃拉並不覺得自己的經曆有多麼值得誇耀那樣(術師的事當然例外),赫薩對部落在一年間發生的變化也說得平常普通,雖然他們也認為部落已經被從內到外地徹底改變了,但他們仍然不認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除了他們自己,還對他人有什麼特彆重要的意義。因為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同時同樣地發生在其他新住地,就像也許第一把鋤頭被造出來的時候是特彆的,但很快就會有成千上萬把一模一樣的鋤頭出現,那“第一”這個名字也不會把鐵變成金子,何況他們不過是“第三”住地。

埃拉說:“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好幾篇關於第三住地的新聞和報告。”

“真的嗎?”赫薩立即提高了聲音問,“什麼時候的?報紙上說了什麼?”

埃拉詳細同他講述了新聞的內容和報告的主題,因為事關他的部落,所以他找到這些資料,不僅認真,還做了筆記。赫薩幾乎是全心全意地傾聽著,隻分出一丁點的注意力在趕車上,大路既寬又直,車隊的速度也不快,他對埃拉的幾次提醒滿不在乎,倒是對那些新聞和報告有許多感想,因為那些出現在報紙上的事例,可以說,赫薩每一個都經曆過。

新住地裡當然也是有報紙的,隻是有能力的人不多,這點難度反而增加了報紙在人們中的權威性。雖然工作組也會定期給他們讀報,但由於時間和其他限製,他們往往讀得並不完全——至少他們沒什麼空閒像埃拉這樣專門去搜集往期關於第三住地的內容。以他人的、研究的視角觀察第三住地各族群的發展過程,這種角度讓赫薩感到新奇,知道那些關於他們的文字中讚揚遠遠多於批評時,赫薩表現出了一種並不意外的、矜持的驕傲。

“雖然我們不是‘第一’,”他說,“可我們一直都乾得比後麵那些自私自利的家夥好多啦!”

可能是因為四到七號那幾個新住地的遷徙部落都沒有一個背叛了聯盟的前族長吧。

當然,這種話埃拉隻敢在心裡說。

回家的路在交談中顯得如此之短,當赫薩說:“就在前麵。看呀,這就是我們現在的家!”

埃拉抬頭看向前方,越過在路上直線前行的車隊,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村鎮展現在他麵前。陌生是毫無疑問的,這個整齊得像尺子劃成,街道直通遠方,街邊以同樣的間距排列著同樣的大小和形製,木柵欄圍成的院子裡坐落一棟兩層的磚木房屋,一模一樣的白牆在陽光下令人目眩的聚落,哪有一點有埃拉記憶中部落的樣子?但埃拉又對它們並不陌生,因為雖然外觀略有不同,這個新駐地的街道和房屋的每一個角落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工業城特質:

統一、精確、清潔,最簡單的顏色,卻給人視覺最強的震動。

赫薩跟著車隊去馬場存放車輛了,埃拉自己一個人慢慢沿著街道尋找家人的新住所。

雖然每個院子,每棟房子的外觀都一樣,但人們已經在這些房屋裡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院子裡和門牆上都留下了他們獨有的生活痕跡,埃拉數著門牌號一個個經過,然後在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門,門上釘著兩個黑鐵門環,埃拉從木柵欄上向內望,看見院子一邊開墾著一塊菜地,一邊建起了一座簡陋的棚屋,棚屋隔成了兩半,有圍欄的一半中睡著一頭黑色毛皮的牲畜,另一半的陰影下放著一輛雙**車。他看見了院中房屋門上裝著的兩個黑色牛角,寬大的窗中有人走過。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扣響了門環。

“誰?”

一個女人打開門走了出來,然後她看到了在柵欄後的街上對她揮手的埃拉。

短暫的停頓後,她大叫一聲:“埃拉!”她跑過院子,打開門閂,一把抱住了這個健壯的年輕人。

“我的兒子!真的是我的兒子!”她又哭又笑,“獸神啊!你回來了!”

一個滿臉皺紋的中年豹人也循聲走出屋子,父子隔著院子相望,埃拉看著他,即是對母親,也是對他低聲地說:“我回來了。”

埃拉回來的消息不到傍晚就在新住地的豹族片區裡傳開了。一年的時間當然不足以讓人們遺忘他,何況他在整個新住地都算有些名氣,不知道傳言在傳播過程中出了什麼問題,其他片區的人似乎認為是因為這個膽子很大的豹人把自己的族長賣了,他的族人才能夠遷入這個序列在前的新住地。

雖然他們的看法也不能說是完全不對……

總而言之,埃拉回到了自己的族人中,沒有受到想象中的責怪和刁難,即使不能說全部,至少大多數人如今已經完全能夠理解他對術師的忠誠。也許半年前他回來還得不到這麼多的理解,但正如他在訓練營的夥伴所說,時間幾乎能讓一切過去。

族人們對埃拉在工業城的生活很感興趣,雖然他們當中已有不少人去過工業城,但去過和在其中生活過顯然是不一樣的。埃拉不得不用很多的時間來回答他們的問題,一點也不意外地,他做會場守衛能夠直麵術師,甚至同他有過一次交談的經曆引起了所有人的驚歎。

除此之外,人們最關心的是訓練營的入營條件和訓練內容,因為這是進入工業城的工廠、學校和軍隊必經的路徑,而因為眾所周知的前族長犯下的大錯,除了埃拉和此前入營的成員,其餘所有族人必須再等待一年,直到他們還清所有債務,才能重新獲得進入訓練營的名額。

在部落不須任何付出就能得到這些名額的時候,許多人在暗地裡猜測工業城是想通過扣下他們最好的年輕人來要求他們向術師效忠或者做點彆的什麼,然而當他們一被告知不必再向那座城市進貢了,他們卻感到了恐慌,害怕自己被工業聯盟所拋棄。雖然事實證明他們並沒有被拋棄,甚至還可能受到了一點照顧,但回到過去“正常”的地位在這一年成了部落共同的願望。

這個願望讓埃拉感到困惑。

“什麼才算是正常?”

在埃拉看來,那些在工業城河畔的活動中心每天賭博、飲酒作樂,聽報紙連載,看劇團排演並騷擾演員的族長背後的部落顯然是不正常的,他們已經賣掉了很多部落的財富,為了讓族人少給他們添麻煩,並提供更多可供出售的牲口,他們甚至要求工業城派遣工作組去管理他們的部落;而那些在學校和工廠的學習班裡的部落首領呢?他們已經發現他們學到的具體知識並不能直接用於發展自己的部落,他們最多隻能在工業城的協助下建立一些很小的高爐,煉鐵的原料還有相當一部分要工業城提供,這就意味著他們生產出來的商品可能永遠無法在質量和價格上同工業城競爭,如果不願意吃這個苦頭,他們就要配合工業城製訂的生產計劃,結果仍然是要受到工業城的直接控製;當然,也有一些部落希望被工業城直接統治,或者像埃拉的部落一樣,已經被完全統治。

若是不計較那些舊日的尊嚴和一些“傳統”,除了一個叛逃的族長,部落幾乎沒有失去任何東西,既沒有人死去,部落也沒有失去領地,即使他們遷移到了新住地,他們的領地也還在那裡,工業城並未占有、也不曾將那片屬於豹族部落的領地分配給他人。即使他們因為遷入新住地而背上許多債但時至今日,越來越多的人們已經認為,這隻是一種讓他們儘快適應新生活的手段,並且這種手段是非常成功的。

埃拉在回鄉的這段時間裡見了許多人,同他們進行過多次交談,並同一些重新成為朋友,同他們談得十分深入。他能感覺到族人對目前生活的滿足和感激,沒有人怨恨部落受到的“懲罰”,他們連那位前族長都已經不太在乎了,那個自取其辱之人已經受到了他的報應。

但族人的心中仍有無法直接表達的,但強烈的不安。

這種不安源於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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