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坎拉爾城那樣不行嗎?”埃拉問,“那也是一個多部落混居的地方,它現在很繁榮。”
豹人們搖著頭,說:“可坎拉爾人是狼人。就算他們是狼人,坎拉爾也不算在他們手裡,假如把坎拉爾的狼人從那座城中離開,它會有多大的改變呢?城市還在,市場還在,那些商隊一樣會來。坎拉爾人還能依靠他們和撒謝爾狼人的關係,可我們有什麼呢?”
“新住地是術師提出建立的,工作組代表的也是術師的意誌……”
“工作組說他們會離開。”豹人們說,“他們做完了該做的事就會離開,術師……”他們低聲說,“假如術師也有一日離開,我們該怎麼辦呢?”
埃拉猛然站了起來,“術師不會離開的!”
人們看著他。
“那,術師為什麼要在人類的地界建立新的城市呢?才多長的時間,他的學生們就為他征服了一個王都,又為他建立了一座差不多同工業城一樣大的城市,他們都是人類,難道他們就不想讓術師當王嗎?”人們說,“人類怎麼可能不想讓術師做他們的王呢?”
埃拉一時失語。
他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術師、術師決不會舍棄我們的,”他最終這樣艱難地說,“如果他會這樣做,他為什麼要為我們付出這麼多呢?”
沒有人直接反駁他,但埃拉知道自己同樣沒有說服任何人。為什麼人們認為術師會離開他們,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可能同術師為何來到獸人帝國一樣,他遇到了一群困苦的、幾乎無法活下去的人……而這樣的人不是什麼地方都有嗎?哪怕是在已經被術師極大改變的獸人帝國,正在發生戰爭的北方不是已經在向他求助了嗎?或者像那座人口眾多的新瑪希城,不就是因為預見了饑荒才重新建設,然後在果然發生的災難中吸納無數災民,變得越來越大的嗎?而工業城去救助那些陌生人,又是出於什麼對自己有利的目的呢?
埃拉回憶起自己看過的報道,沒有其他理由,即將發生巨大的災難,而他們有挽救他人的能力,所以他們這麼做了。
開拓者確實通過他們救濟行為得到了土地和人口,在異國他鄉牢牢紮根,成為聞名諸國,能夠輕易撼動一個王國的割據力量。但不能本末倒置地認為他們是為了土地和人口才去進行艱苦的工作,他們完全有更容易的方法達成這樣的目的。埃拉就在報紙上看過奧比斯的貴族尖刻地評論新瑪希城派遣支隊的作為愚蠢,在那樣風雨飄搖的時刻,他們完全不必同所在地的統治者對著乾,隻要他們在那時向國王捐獻一些糧食和金錢,他們很快就能得到國王授予的爵位,此後任何行事都有理可依,而非至今仍是惡名昭彰的侵略者和人口掠奪者。
那麼,對那些令人厭惡的貴族的批評,新瑪希城的開拓者是如何回應的呢?
埃拉在這個失眠的夜晚回想起來了。
他們說:“我們一切權力和正義性的來源,是我們在為最多數人最根本的利益奮鬥。”
明亮的月色照在這位年輕人的窗外,隔絕蚊蟲的窗戶也擋住了清爽的夜風,微微的汗水沾在葦席上,埃拉睜著眼睛,腦海一遍遍地回想著這句話,手上頸後的毛發隨著他的呼吸慢慢炸了起來。
晴朗的夜空預示著明日的好天氣,柔和的月光落在廣闊的原野上,長風如人們沉睡的呼吸,從原野的這一頭吹到另一頭。無數的部落都已落入模糊的夢境,隻有數量不多的新住地仍在各個角落閃耀著人造的光芒,這些不會閃爍的微光在大地上形成了易於辨認的路標,一直指向一座光輝之城。
無論多麼溫柔的月光都不能讓這座動力充足的城市入眠。高大的路燈照耀著寬闊的硬化道路,三三兩兩的人們走在路上,現在不是工作時間,不過工業城的人們有很豐富的夜晚生活,他們或者剛剛結束一場活動,準備回家,或者正在前往下一場,長夜漫漫,比單純的睡眠有意義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必虛度光陰?
隱約的樂聲隔著牆壁隱隱傳入房內,斯卡將成打的文件丟到桌上,向後靠著椅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口氣差點把他的魂魄吐出去。
藥師進門時看到的就是他掛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就差腦袋一歪,舌頭一吐,就算共處了幾十年時間,藥師也很難不對他這幅模樣產生同情。他把夜宵放在桌上,扶正了他的腦袋,拇指按在額角,其餘四指探向頸側。
斯卡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想看看我死沒死……”斯卡說,“還是隻是想幫我按一按?”
藥師歎了口氣,手指伸入他濃厚粗硬的毛發之中,“我瞧瞧你長了多少白毛。”
斯卡立即就坐正了,“我好得很!沒長雜毛!還能打十個!”
藥師雙手夾著他的腦袋問:“打誰?”
過了一會兒,斯卡的聲音才懶洋洋地響起來:“沒想打誰。我現在誰也不想打。”
藥師洗手回來,看著斯卡咕嘟咕嘟把湯水全部喝乾,然後將碗往桌上一頓,呼了口氣。他走過去,拉過椅子坐在斯卡的身邊,同他肩膀挨著肩膀,一起看著桌上那摞文書,“快要完成了吧?”
“快了。”
“真難想象,”藥師說,“我們竟能走到這一步。”
斯卡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藥師問:“這麼重要的事,那個年輕人很快就會回來吧?”
“他當然要回來,”斯卡說,“他的老師可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