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 見王之路(2 / 2)

“你,想死嗎。”

一瞬間就昏迷過去的豹人當然回答不了,獸王抓著他的頭提起來,另一隻手扔掉斷成兩截的鉛筆,握成拳頭,即將用力揮出時,車廂的連接處傳來一個聲音。

“剛才那個——是桌子壞了嗎?”

一名女性列車員手按著打開的車廂門問道,幾個腦袋從她身後的隔壁探出來。

於是這個旅途的小波折就這麼結束了。列車員帶人更換了車廂裡所有被毀壞的東西,並回答了這些乘客關於那支筆是誰、從哪裡、如何投過來的問題,得到一個不怎麼意外的回答之後,獸王回到了他的位置,其它人也恢複了剛上車的模樣,沒有再折騰什麼東西。至於受傷的黑色豹人,則是被送去了列車另一頭的醫務室,列車員說他將得到治療,隊伍裡的其它人卻希望他死在那兒才好。為什麼之前竟沒發現他們之中藏著這樣一個禍患呢?

遺憾的是,當他們結束這段這段時間不長的旅程,走下火車時,那個惹事的豹人又回到了他們中間,頭上纏著紗布,擋住了歪掉的鼻子,傷情看起來沒有人們期望的那麼重,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人願意接近他,隻有在離開車站,登上從狐族部落開往工業城的軌道通行車之前,銀色狐族將他帶到一邊嚴厲訓斥了一頓。這一次他沒有再多嘴地為自己爭辯了。

不過在過橋之後,就連這名豹人自己都有些顧不上自己受到的打擊了。

坎拉爾城是很繁榮的,街道整齊,房屋高大寬敞,市場的麵積也很大,裡麵充滿了各種商品,許多在拉塞爾達連見都沒見過,許多部落在這裡進行交易,幾乎每條街道上都有店鋪,其中一些夜晚都亮著燈火。他們居住過的旅館也很令人舒適,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但是看得出建設者為了讓人便利的種種思量,每一處巧思都是智慧的結晶。

即使是短暫到隻有一天的經曆,這支來自拉塞爾達的隊伍也能感覺到這座城市幾乎滿出來的驕傲。畢竟“工業城”是由人類主導建設,無論外表還是內容都應當算是人類的城市,而坎拉爾可以說是完全屬於獸人的,眾多的部落受到共同的號召,一齊建設,一齊管理,即使它的繁榮仍是借人類之勢,一旦失去大量的商品供應就要衰落,它的出現和穩定仍可認為是一種奇觀。因為帶來了北方獸人的技術進步,並一手促成了帝都幾個大型工坊成立的宰相尤為明白,要讓一大群不同族類,不同部落,不同立場的獸人團結起來做事是多麼可怕的困難。

可是坎拉爾的驕傲隻能是對著聯盟之外的,當他們談論起自己的宗主城時,不必說不臣之心,連相提並論在他們的話語中都像一種冒犯。

如果說坎拉爾城是一個奇觀……工業城便是奇跡本身。

她是力量、財富以及變革的源泉。

是夢幻之城,更是真理之城。

僅僅用外表,它就能讓初次來到的人深刻地體會這一點。隻要親眼見到這座城市,知道它是在什麼地方,由什麼人,用多長的時間建造起來的,你就不能不相信確實有人掌握了真理,並用這真理改變了人們對常理的認知。這座流溢著光彩的城市裡沒有一座統治者的塑像,不是“聯盟”這個形式阻斷了個人崇拜的路徑,而是這座城市就是那個人的意誌體現,不需要更多的說明,一切都因他而存在——

為何明明沒有任何確實的依據,卻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甚至篤定“術師”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呢?因為越是渴望擺脫痛苦境遇的人越是知道凡人的極限,即使竭儘全力,他們能夠得到的最好結果也隻是改變自己和身邊極少數人的命運,更多的時候,他們努力的結果是令人絕望的。既然改變個人命運而奮鬥的人已經堪稱強者,那麼術師呢?

當一個人在所有困難的領域都表現出超凡,就沒有人能再將他視為同類。

這批不在名單中的客人受到了工業城真誠的招待,雖然沒有回應一些人對特殊權利的要求,但準備的居住場所同正在進行會議的代表沒有什麼區彆,並且當日就為他們安排了經驗豐富的向導,無論是遊覽城市、參觀生產設施、旁聽會議還是與他們想要接觸的人交談,這些精通三種語言的向導都將儘力實現他們的期望,好像他們確實是值得尊重的訪客,而彼此之間的敵對關係並不存在那樣。

——這比直接的怠慢更令人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傲慢。

可是隻要想起那場驚天動地的炮火,和他們一路來的見聞,誰要是介意這種無可挑剔的傲慢無疑是不知好歹,豹人刺客已經得到了教訓,其他人絕對不會再犯,何況工業城的接待者為他們提供的確實就是他們所想要的,多少靠奸細和探子都得不到的情報就這樣明白地袒露在他們麵前。就算明白對方如此展示,是因為無論他們這些人從中獲得了什麼,都不可能對這座城市和這個聯盟產生任何動搖——

但他們能夠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嗎?

誰能身處這樣一個璀璨新世界的時候能夠忍住不去問為什麼呢?除非他已經對自己的生命完全絕望,所以對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願望。

每一天的遊覽、參觀和旁聽都令這支隊伍得到巨大的收獲,雖然知道得越多,越令人看到腐朽粗陋的北方王庭同已經高度發達的工業城之間不可逾越的差距,但這種事情就像某種不太正常的嗜好一樣,一旦開始了就很難停下來。而在這個過程中,對這些獸人產生衝擊的不僅是在舉辦這樣龐大的重要會議時仍正常運轉的生產體係,還有正在進行的會議本身。

信息在這裡傳遞的速度快到了嚇人的地步,拉塞爾達來人的消息幾乎在他們踏進城市的那一刻就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但這沒有對會議產生任何影響。可以認為是因為與會者近期所討論的內容同北方沒有太大關聯:人類在談論將外界的事當作聯盟的教訓;部落首領們開會為的是如何讓部落適應聯盟的發展;那些人數極少的族群——特指精靈——除了自己,連聯盟內的獸人也完全不關心。但這也可以認為是北方已經對聯盟無足輕重,讓這批來自拉塞爾達的客人自己來說,接連幾日的參觀參與之後,他們也不知道就憑現在的北方還能對聯盟做什麼。

因為那場遠征撒謝爾的戰爭失敗之後,北方就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彼時尚未成型的聯盟使用了沒有人見過的戰爭武器和戰鬥方式,對人數遠勝於己方的對手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用這場慘敗揭示了一個黑暗的未來——戰士的武力、勇氣和數量可能再也無法左右戰局的成敗。但這個事實是如此可怕,無論是那些在拉塞爾達靜候佳音、卻最終迎來了重重噩耗的獸人貴族,還是親身經曆了阿茲城之敗的狐族宰相,都不肯承認他們從未了解過自己的對手,反而不斷說服自己和彆人,人類的詭計不可能永遠占上風,同樣的戰場不會再現,他們可以學習對手的長處,但在戰爭之中,人們最應該信任的始終是強壯的身體、熟練的技藝和一把好武器。

他們堅信著這一點,並以極大的決心和熱情在帝都的各地修建起座座高爐,從惡土之地采來大量的礦石開始了大規模的冶煉。雖然得到煉造技藝的方式不太光明正大,但既然是敵人的東西,就沒有人需要為此心虛。而這場投入無數人力物力的實踐也產生了他們想要的結果,事實證明了人類的冶煉技術更為先進,能產出更多更好的鐵,隻要這些新建的高爐一齊發力生產,不到一年他們就能將所有北方軍隊的裝備全部更換,組織起一支“鐵軍”,去撞碎那個由侵略者與背叛者組成的聯盟。

然而直到他們已經身在聯盟的核心,這支夢想中的鐵軍仍未出現,實際上,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支軍隊永遠不會出現了。當初人們同仇敵愾,團結一心的景象簡直像一個短暫的夢,“盜火”成功帶來的歡欣仍在回響,猜疑、嫉妒和算計就像春日的野草,迅速占據了曾經光明的心靈——或者其實光明從未存在過,隻是茂盛的私欲不得不讓步於那名術師帶給他們的恐懼?

但那個日益龐大的怪物聯盟並不需要通過掠奪來增加財富,雖然它對獸人國度的侵蝕在不斷加深,在明麵上,它並未向北方進一步擴張,仿佛對另一半的苦寒之地缺乏胃口那樣,一邊加強同聯盟各部落的聯係,一邊將觸手伸向人類的地界。北方的王庭和諸多部落因而得以休養生息,由於坎拉爾城的建成帶來的貿易興盛和來自人類的技術廣泛擴散,無論拉塞爾達的諸多長老家族還是北方地界上較大的部落,都在這三年中明顯地增強了實力。

然而發展沒有帶來團結,甚至說發展加深了撕裂也未嘗不可。

來到工業城的第五天,幾乎沒有提過任何要求的獸王要麵見斯卡·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