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神降、反抗與禮物(1 / 2)

格裡爾站在眾人之中, 如夢似幻地看著那位來自裂隙時代的陛下抬起手,與那名女神一般的存在雙手交握。

雙手相接之處,無數反射著細碎光芒的事物如瀑布傾瀉而下。

雷聲隆隆, 穿透整座城市。

如果不看時間,誰都感覺不到這是白天, 濃重的烏雲占滿了整個天空, 天色從昏暗如暮到伸手不見五指似乎隻要一瞬間, 當閃電如長蛇在雲層中翻湧,礦區內外的“凡人”就會被趕入礦坑或者工棚,居住在外圍城市的人也被要求回到家中關門閉戶, 不準點亮任何燈火, 靜靜等待“神降”之威過去。

隻有地麵議會的人將這種時不時出現的凶暴天氣稱之為“神降”,平民和勞工全在暗中稱之為“魔降”。

這一次的“神降”似乎同往常不太一樣。

沒有什麼特彆明顯的跡象, 雷霆如滾石崩落, 天仍是那般黑, 電光仍是那般慘白,風雨仍是那般狂暴,但感覺敏銳的人仍然會覺得有哪裡不一樣——而且在迷霧中生存得越久的人越是如此。安薩路他們在雨雲還未聚集,隻有探測器發現了來自天上的異能反應的時候就猜測這場災難的規模會有多大,如今正是春末夏初之際, 季節會讓這種人為引導的極端天氣持續更久,傷害更大,而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這場非自然的災難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傍晚,當暴雨終於變成小雨, 安薩路馬不停蹄地去“下城地麵議會”提出嚴正申請,要這些管事者快點找一百號人來替聯盟商會乾修理受損的建築,挽救被冰雹打爛的田地, 清理被泥水汙染的水池……如此等等的一大堆雜活。

馬上、儘快、越快越好,他這樣強調。

他就這樣帶著七八號人,穿著一身沾滿泥水的長袍闖進他們的餐廳,理直氣壯地攪和了那些“高貴人物”的晚餐,為自己成功爭取到了應得的權利。

聯盟人沒有等待多長時間,一大隊勞工從被監工頭目從礦場帶到了聯盟商會的所在地,像對他們無理行徑的報複一樣,這批人個個麵黃肌瘦,萎靡不振,有一些臉色通紅的人一看就是生了病,讓接手他們的聯盟人大為光火,幾番扯皮拉鋸之後,聯盟商會最終不情不願地收下了這些不堪大用的“廢物”,將監工打發到娛樂區去,他們自己將一百多快兩百號的勞工帶去工棚。

幾名監工一從視線中消失,這支潮濕而頹喪的勞工隊伍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聯盟商會的代管人沒有催促他們馬上出發,有人從勞工隊伍中走出去同他們說話,雙方竟然也有問有答。然後走出去的人回身指向人群,在他所指之處,異變突然發生,另一些人突然動手擊倒了身邊的同伴,然後用繩索將他們捆綁起來。

經過一整天的奴役和擔驚受怕,大多數勞工已經頭腦昏沉,這一下把大多數人都驚醒起來,“‘叛徒’,‘叛徒’,他們是‘叛徒’!”動手的那些勞工咬牙切齒地將他們推搡出隊伍,剛剛要騷亂起來的隊伍因為這個詞語一下子平靜下來。

叛徒是大多數人所憎恨的東西,如果不是顧慮後果,他們被當場打死也是活該。可是有一些人感到困惑:為什麼在這裡動手?就在“外來人”的眼皮底下!可那些外來人又顯得一點也不吃驚?

“就是這三個吧?”站在一旁的外事工作者問。

“你再瞧瞧!”勞工的隊伍代表說。

外事人員繞著隊伍走了一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懷表,然後對勞工代表笑了一下,“看起來是沒有了。”他又看看這支隊伍,“大家先去吃點東西吧!”

勞工代表和隊伍裡的一些人也露出了笑容,“那就走吧!”

腳步變得輕快起來的那些勞工裹挾著他們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同伴,跟著聯盟的外事人員走進側開大門,因為“風雨受損”,所以聯盟商圈從今日起到後天的三天時間,除娛樂區和消費區之外的地方一律關閉“以作修整”,所以除了以矮牆相隔的兩處燈火通明之地,他們經過的地方沒有一個聯盟商會之外的人。天已經黑了下來,天上的明星在閃爍,地上的明燈也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一盞連著一盞的燈火照亮他們腳下的石板走道,在路邊灌木和藤蔓浸透了水分的味道中,這一二百人沒有前往工棚,而是被帶到了聯盟人稱之為食堂的建築裡。

聯盟人最出名的是什麼?除了那至今仍未有國家勘破的冶煉及鑄造技術,大概就是他們的美食文化了。在容納兩百人也不會顯得擁擠的巨大餐廳裡,以被塞住口舌的叛徒支吾的掙紮為佐餐的樂曲,勞工們吃了一頓非常美好的晚餐,又原地稍加休息,才動身離開,前往預定的休息之處。

到了這個時候,再不明所以的人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不是明白他們吃的並非什麼下火坑之前的最後晚餐,而是近一年來在各地礦場流傳的傳聞竟然是真的,給予他們這些困苦之人莫大幫助的背後人物不是彆人,正是這些被稱為“外來人”的聯盟人!

雖然仍有這些異國他鄉的外來者為何要這樣做的困惑,但能夠吃飽和睡好的日子哪怕隻有一天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們拖遝著腳步走入燈火深處,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有人對安薩路說:

“最近的情況又變壞了。斯維礦區如今一天能死五十多個人,以前情況好的時候可能隻死四五個,再這樣下去他們就完全受不了了。”

安薩路說:“但他們的計劃是不會成功的。”

“什麼才是成功?”對方說,“將侵略者殺死,趕走,回到青金和黑石兩個王國共存的過去,那種勝利當然是不可能的。除了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人妄想過……現在一切火都熄滅了。他們隻想要活下去。”

“他們確實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命運。”安薩路說,“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太殘酷了。但是……”

“確實非常殘酷。很長一段時間毫無希望。所以他們——或者說我們已經不再幻想那些一般的、真正的勝利……”那人說,“我們隻做我們能做的事情。殺死監工很容易,鼓動起成千上萬的人隻要有足夠的武器,看準時機,我們也能乾掉守衛軍隊,而後像螞蟻一樣咬死那些天賦者,就算再一次從天上投下‘天之矛’,也還是會有人活下去,逃出去,到不那麼痛苦的人間世界中去——”

“——這就是我們想要爭取的勝利。”

安薩路問;“你們知道這樣會死多少人嗎?”

“就算不起義,我們也死了太多人了。”對方的語氣非常冷靜,“也許十之八九的人都會在戰鬥和逃亡中死去。但為此而死——不論死去多少,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是為希望而死。苟活隻有侵略者無窮無儘的奴役,結局一樣是被扔下火坑,成為那些魔人的薪柴。隻要你受到的壓迫夠深重,這其實沒有什麼難選的。”

“我能感覺到你們的堅決,也任何立場阻礙你們的抉擇。”安薩路說,“你們比我們更清楚敵人有多麼強大,知道自己要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

“作為不相乾的外來者,你們已經給予了我們太多的幫助,我們誠懇地接受你們的任何建議——除了讓我們停下來放棄。”對方說,“同時我們也對你們感到愧疚,因為一旦起事,你們恐怕就會很難辦。”

“聯盟人去哪兒都很受歡迎,也去哪兒都不太受歡迎,我們已經習慣了被指責,就像我們習慣插手不平之事那樣。”安薩路說,“其實我們在這兒也不過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和微不足道的事情。就算因此被指責乾涉他國的內務,我們也不會因此受到太大損害,我可以同他們說這是禮尚往來……就算有萬一的情況發生,我一個人的性命也足以將此事了斷。因為聯盟商會並不是貴族或者家族的私產,我們背後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

對方沉默片刻。

“我不能不說……我對你們真是非常,非常地羨慕。”

起義軍的代表走進黑暗深處,回到他的戰友身邊。安薩路也回到自己的同伴當中,會議一直開到深夜。

情報和外部部門的長期工作表明,所有封建國家內部都長期存在著各種形式的反抗力量,這些此起彼伏的“野火”有時候會變作燎原烈焰,有時候微小得一隻腳就能踩滅。迷霧之國正在醞釀的這場動亂絕對不會是後一個場麵,起義者表現出驚人的勇氣和堅定的決心,必定要鬨得轟轟烈烈,但他們所求的向死而生的結果並不樂觀,他們自己也非常清楚,不需要聯盟人特意向他們說明。

自青金與黑石被合並一體,新統治者取代舊國王以來,兩國人民對他們抗爭就無一日停止。最初是由貴族帶領他們反抗,後來是人民自發進行反抗,反抗的結果無一例外是遭遇殘酷的鎮壓,但多年過去,人們心中的仇恨之火始終不曾熄滅。在人們看來,這些侵略者征服了他們的國家,奪走他們的土地,將成千上萬的人民驅趕到礦場、農場和如此類將他們視為牛馬壓榨的地方去,逼迫他們勞動,無情奪走他們創造的財富,這些布滿血汗的財富一部分被用以維持新統治者的奢靡生活,另一部分則獻予天上的邪魔。

聯盟外事人員入駐迷霧之國的前三個月沒有經曆過一次“神降”,無法觀察到隻在這種時刻才撤去隱形的天梯及汲源管,卻已經知道這個國家真正的核心不在地麵而在天上,而情報的來源正是那些為他們建設商圈的勞工。

作為中央帝國出身的皇族,蘭德皇子展現出來同身份相稱的慷慨,他允諾給予聯盟商會的土地麵積驚人,是他們慣例所需的十倍以上,但聯盟的外事工作者對此也不刻意推拒,而是安然受之。外事人員像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所做的那樣,隻用很短的時間就建立了他們特色的貿易和生活領域,他們借助本地人力的易得與易用,充分利用了分配給他們的廣大土地,將這些基礎設施建設得“毫無必要”地高大、寬敞和完善。

聯盟人不占土地之外的便宜,他們為此付給了足夠的報酬,但很快發現這些酬勞大多不能落到勞工的手裡,於是他們在中後期改換了支付的形式,用食品、藥品和衣物等實物報酬替代貨幣報酬,以埋下同地麵議會的矛盾根源為代價,收獲了一些勞工“微不足道”的友好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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