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自工業城的指示下,他們依據當地情況,已經相當好地完成了建立同地區民眾的互相信任,並將他們組織起來的任務。當地的人們也接受了解放者完全不同於舊式統治者的管理和領導,還接受了新統治者從彆地移植過來的生產方式和文化生活,並且這些過程都是在原統治者的許可同見證之下發生的。而聯盟在前線抵禦獸潮的出色表現則直接將參軍動員的進展極大地向前推動了一步——雖然這也導致新兵訓練的思想課的重心要從如何克服對未知敵人的恐懼轉移到戒驕戒躁之上,教官必須反複告誡這些興奮的新兵,不要認為掌握了新式武器就一定能夠獲得勝利,異界人族仍未出現,第二次聯係戰爭就不能算是已經開始,真正的戰爭必然是極其殘酷的。
聯盟軍人已經確立起來的權威保證了這些教育是有效的,但效果是有限的,最大的問題在於,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聯盟軍人,也從未經曆過同勢均力敵或比聯盟更強大的敵人的戰鬥。
這很有可能成為他們挫敗的根源,不是能夠通過加緊整訓輕易解決的。
塔克拉再度看向窗外,在常人看來,這些通道宛如一根根中空的圓柱,但在他的眼中,它們更像一條條用銳利刀鋒隔開的裂縫。即所謂“裂隙”。
那麼,在這些裂隙的另一端,彼方世界同中洲人族同源的“魔族”,什麼時候真正來到這個世界,將一重又一重的曆史迷霧解開,讓所有長久之前的布置起效,讓他們看到這個世界最終會走向什麼方向呢?
在工業聯盟的中心城市,美貌到極點的銀發龍族也在眺望窗外,他所麵向的是已經被固定在海上的浮空城市的方向。那是一個適合發生任何事的相當寬敞而堅實的平台。
“這些通道已經進入穩定階段了。”墨拉維亞撐著臉說,“他們不會來得很慢的,這個計劃他們準備很久了,雖然並不完善,但它一旦開始,就算是龍也不能阻止這個過程。”
“不過你們至少不是全無準備了。”他又說,“按你們的戰爭理論,中洲人族未必會失敗,就算經驗不足,但是你們人多呀。而你們的對手就算在龍看來也是很傲慢的,傲慢意味著愚蠢,在戰爭中,愚蠢意味著生命的代價,而他們又將自己的人口控製得太少。”
“當然,即使他們非常傲慢,非常愚蠢,他們還是比你們強大得多。”
墨拉維亞從窗前回過頭來,他對雲深說:“這對你們來說會是一場殘酷的戰爭。”
“是的。”雲深說。
墨拉維亞說:“你是這場戰爭的主導者之一。不過當那些人族正式降臨,我所等待的時機也要來到了,那個孩子是要回到那個世界去的。即使如此,你還是要讓他如此深入地參與到這場戰爭中去嗎?”
“人們並不特彆在乎這種事情,我也是來自異界的異類。”雲深說,“他能夠擔任現在的工作是集體的決定。”
“但是你的意誌可以決定他們的決定。隻要你向他們說出真相,讓他們知道這個孩子是一個來自異界的異類,將他同這個世界的聯係切斷,人們就不會信任他了。”墨拉維亞說,“這個前所未有的、覆蓋萬萬人的精神統製,是在人類對你和他的信任之上成立的,並且真正的基點是你。”
“但你沒有做任何阻止的嘗試。”墨拉維亞說,“是因為你不願意放棄這樣便利的控製手段,還是因為你舍不得他離開?”
墨拉維亞歪了歪腦袋。
“我覺得不是。”他說,“你很像我的兄長,既聰明,又敏銳。比如我對你說過的話,有些你相信了,有些你完全不信,比如說我會為了這個孩子能夠好好長大,將自己作為食糧喂給他,你從認識我的第一天就知道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了,對嗎?”
雲深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墨拉維亞看著他,笑了起來。
“我也不算說謊哦。”他說,“對我來說,不論是我吃了他,還是他吃了我,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我同您的看法有些不同。”雲深說,“實際上,當裂隙真正‘打開’的時候,您是可以用本體回去的,對嗎?”
“是的。”墨拉維亞說。
“您的本體已經不完全了,但不是因為來到了這個世界而不完全,而是在此前。不過中洲世界對您的本質更為壓製,又借助了遺族的禁魔體質,從您送來的那枚結晶之中才因此得以誕生靈性。”雲深說,“雖然你們都是從濃度最高的本源力量結晶中洲自主產生的生命意識,但是誕生的環境不同,成長的經曆及引導者不同,致使你們的生命性質也有了明顯的差異。這種差異令你們的生命形式得到進一步的提升有了可能。”
雲深的語氣像他做報告時一般理性,墨拉維亞看向他的眼神則滿是讚賞。
“所以您並不覺得你們互相吞噬是殘酷的事。”雲深說,“而作為更強大的一方,您無疑在吞噬的過程中有更大的優勢,甚至令自身意識在新生的第四代龍主中完全複蘇也不是不可能……我這樣的認知是錯誤的嗎?”
墨拉維亞笑了,他說:“你是對的。”
“‘龍主’高於同族的特性,就是它們能夠將一切有形有質與無形無質之物都化為自身的力量,這是我們的本能。我們越是強大,這種本能越是強烈。之所以我能夠同你們和平共處,是因為我將自己剝離了一部分……這個過程實在是有點兒疼,雖然我認為這是完全值得的。不過顯而易見,我的壽命與我的力量已經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在同他建立生命本質聯係的那一刻,你已經成為最了解我們的人類。而隨著這份聯係的日益加深,你已經通過自己的觀察發現,你們之間深刻聯係的本質是讓他以你為基質成長,而又不必承受他所汲取的群體意識的力量反噬,你用有極大韌性的靈魂為他將一切負麵的反饋隔絕在外,令他比仍是堅不可摧時的結晶時更為安全。”他對雲深說,“而你需要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自己一天一天變得更像工具,逐漸失去自己作為個體的豐富感情。這樣說起來好像是你被那個孩子誘捕並寄生,變成了他專屬的養育者,然而……”
他看著雲深,用一種讚歎的語氣說:“然而你其實從未失去自我,反而利用這樣的關係,將那個孩子的成長同這個世界被你推動的變化緊密聯係起來。他完全相信你為他選擇的方向,於是中洲的人族越是團結,對你所推行的哲學越是推崇並且實踐,他因此得到的給養越是充足,於是就連第二次裂隙戰爭也成為他成長的良機,不用太長時間,他就會自然地蛻變,踏入生命的新階段。”
“真是有點難以想象,”墨拉維亞說,“在幾乎任何人都未能察覺的時候,你竟然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並且讓這樣有些不可思議的設想變成了眼前的現實。”
“你確實作了許多值得尊敬的努力。”他輕柔地問,“但如果這一切最終都要歸於湮滅呢?”
作者有話要說: (羞愧,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