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與文明共存(1 / 2)

一個強大而開放的國家所具有的吸引力和影響力是極其驚人的。

強大即意味著正確, 開放即等於向外傳播價值觀——這一點顯然中州世界無人能出工業聯盟之右。

他們不僅在外用利益收買,也將彆國的優秀人才集中到自己的內部來。這世上大概隻有工業聯盟一個主動招收留學生的國家,雖然他們招收學生的門檻不低——主要高在要將貴族同平民打包, 但學生得到的待遇很好,課程大多又極其實用, 因此去聯盟留學的熱潮很快就從西洲平原擴散到了更廣闊的地域, 裂隙重啟之後更是增長到了驚人的規模。

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湧入聯盟的各級學校, 還有相當數量的貴族儘管進入聯盟的軍事訓練營,這個過程是同聯盟向外派遣數十萬的軍隊與工作隊同時發生的。人們急切地想要從這個強大的國家中獲得國力迅速提升的秘訣,工業聯盟也願意無私地同他們分享自身發展和建設的經驗。同他們的對外援助一樣, 許多人認為工業聯盟的這些做法既是為了對抗異界入侵, 又是為了將自身融入主流世界,畢竟無論如何, 它是個異端國家。

中洲世界需要它的力量, 所以許多國家和地區願意屈居其下, 然而倘若它做得太過,也許上一次裂隙之戰後遺族遭遇的反噬又會重演。

即使術師在開學祝詞中說“培養全麵發展,適應時代需要,能夠實現戰線團結的可靠人才”,無論外界的關注者還是大多數的學生本身, 都不能馬上意識到這段話的意義。

但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在戰爭的陰影下,工業聯盟調整了貴族與平民學生的打包策略,並不再按身份給予不同的教育——意思不是將曾經隻教給貴族的專門知識教給平民,而是貴族失去了他們選擇的權力。所有他們曾經認為低下、勞累、不合身份而否定的課程都來到麵前, 他們不僅要學農學,走到田間,親手耕種土地, 攪拌肥料,施放有毒的農藥;學工學也不能隻在課堂上聆聽理論,還要穿上工作服到轟隆作響的工廠裡去,親手搬運原料,操作機器,加注機油,打掃車間;他們還要像任何一個普通士兵那樣背負著沉重的武器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被剝奪特權受紀律束縛,被要求無條件服從命令;無論出身如何,所有留學生都要學習野外生存、縫紉、醫療護理等基本技能。

換言之,除政治經濟學即曆史學之類課程之外,聯盟人學習什麼,這些留學生就要學習什麼。

為現實所需,這些課程都作了濃縮,並對考試的頻率和標準有所調整;同時,為加強與各國間的聯係,工業聯盟設置了專門的萬國廣播頻道,專用於播放各國的自製節目;又因為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到聯盟出版的報刊等物在世界範圍越來越重大的影響,於是他們開始向有意願的國家的轉讓各種印刷設備,他們的報社和出版社也承接各種代印業務。

這些舉措所體現的善意是毋庸置疑的,無論人們想要從這個冉冉升起的巨大國家中獲得什麼,工業聯盟都會儘力實現他們的願望。又無論有多少頭腦清醒的人看到了接受這種善意的後果——那是如海潮般綿綿不絕的侵蝕,是從身到心的逐步改造,以及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吞噬取代。長遠下去,後果難以想象。

然而人的一生不過短短數十年歲月,看得太過長遠又有什麼用處呢?更何況戰爭就在眼前。

第五、第六波獸潮之後,範天瀾的力量又進一步有了增長。仍未有一個如記載中的魔族出現,但入侵的異界物種不僅數量越來越大,種類越來越多,並且智力及適應環境的能力亦有顯著增長,人類自衛同盟的防線經受住了這些增長帶來的考驗,中洲大陸上的其他軍事聯盟卻日益吃力,在對抗中凸顯了它們在後勤及防禦戰略方麵的弱點。

真正的敵人仍未出現,他們的對手仍是野獸,然而除了防線堅愈鋼鐵,傷亡輕微的自衛同盟與借助戰爭的壓力成功度過磨合期,從名義上的聯合變為成軍事、政治和經濟的一體化,因而力量有了明顯增長的聯合王國之外,大陸中部諸國在曆次獸潮衝擊中所受的人員傷亡與物資損失,已經快要接近裂隙重啟時天地異變所帶來的。

而東西兩線同中部防線形成鮮明對比的還有他們的後方建設與生產,八個多月的時間不夠完全改造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基本狀況,但已經足夠有足夠物質支持的解放者帶領人們收獲第一批生產成果。他們建設的小高爐目前還隻能生產一些品質穩定的農具,兵工廠也隻能製造出一些殺傷範圍不很大的投擲武器,公營農場的收成有高有低,西大陸交通網的建設進度也快慢不一,但他們自查有許多不足的這些成果,對當地的人民來說已經近於奇跡。

再過幾個月,聯盟的留學生將結束他們的應用課程,開始大規模回流祖國。在嚴格的學習、高強度的訓練、日日變化的戰報及各種集體活動的反複影響下,大約隻有極少數意誌最堅定的學生還能保守過去的價值觀。他們這麼多的人數,他們在聯盟內習得的這麼多的技能,以及各國因工業聯盟推動的各項工程而被動產生的和主動向聯盟學習而產生的這麼大的對人才的需求,意味著這些留學生很快就會被填充到各國各種空缺的新崗位上。

神聖聯盟的教宗說“難以想象的動搖正在西方發生,比瘟疫更可怕的腐化借戰爭的名義在蔓延”,雖然這種說法連人類自衛同盟內的仍堅持信仰的群體都感到了不快,但不可阻擋的變化正在發生,人們對未來的看法正在轉變。

這個過程一旦開始,就幾乎沒有什麼外力能讓它停下。

工業聯盟外的環境正在發生變化,工業聯盟內也在發生變化。

即使沒有來自墨拉維亞的提示,範天瀾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能力隻會在已經建立了共同認識的人群中發揮作用,他們的共識越深刻,信念越堅定,在這張廣大的思維網絡裡得到反饋就越積極。

於是就從這種交互當中誕生了他想要看到的現實:越是對雲深和他的信念忠誠,願意作出貢獻的人,他們就越是顯示出才乾,越是在聯盟公平的選拔和評價體係中得到重視和回報。

不是範天瀾控製了他們的思想,而是這個以他和雲深為基點的數據雲對其網絡成員進行了資源分配,使得他們表現出了明顯的同一性。分配的原則是總體上是信者彌堅,能者愈能,如果有人動搖了,甚至是背叛了,那麼之前加諸其身的有益輔助都會被撤回,是一個堅定忠誠最有利的工具。

因此範天瀾也同樣知道,即使聯盟內外對“術師”的信賴和崇拜已經達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能夠真正理解他的願望,踐行他的道路的人,即使在解放者當中也不到七分之一。這是一個在火熱氣氛中猶如潑冷水的數字,範天瀾對此很不滿意,雲深卻覺得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而且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範天瀾的天賦力量不能扭曲人們的真實意誌。

那麼給予了範天瀾這樣日益增長,甚至足以觸摸到世界壁壘的力量來源於哪個群體呢?

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無論人們是否相信術師所指的光明未來,無論解放者當中有多少人甘願將自己的人生投入到無儘的奉獻與鬥爭之中,無論外部的敵人對他們有多少詆毀,也無論人類自衛同盟是否穩固,無論第二次裂隙戰爭將要以怎樣的形式展開,工業聯盟即代表著人類對理想社會的追求和實踐。

沒有任何國家和地區——即使東方的聯合王國也不能模仿和重複它的崛起之路,這是一個中洲世界從未有過的政治實體,它創造了一種完全嶄新的社會秩序,通過土地製改革和生產力提高摧毀了國王和貴族階層存在的根基,它不分種族、民族、性彆、年齡和經曆,將一切願意接受這一秩序的智慧生命都擁入懷抱,不僅給予他們物質生活的改善,並通過教育的普及,輿論機器的發動,在極為廣大的人群中建立起一種跨越傳統身份定位的共同認識。

與其說它是一個國家,不如說它是一個文明。

工業聯盟將自身與中洲諸國明顯地區彆開來,聯盟人踏出工業聯盟的土地,亦是同他人格格不入,並非身份而是思想將他們同舊世界劃出了明顯的鴻溝。

這條鴻溝曾經同地理上的隔絕一起將這個國家隔絕在主流世界的認識之外,但這種隔絕對工業聯盟來說是薄弱的並且短暫的,它在從農業社會轉化到半工業乃至現在完全的工業社會後,打破屏障走向世界便是它必然的選擇。

這個文明少走了它師承的另一個文明不可避免要走的許多曲折道路,就像一個生機勃勃,無所畏懼的少年,即使年輕氣盛,即使經驗不足,即使它的創造者也不能保證它在長遠的未來中不會變質走偏,但它正在路上。

不再是曆史的螺旋重複,新的未來已經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