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拉維亞拖著一個破破爛爛的人從宮殿裡走出來, 鮮血在地麵擦出長長的痕跡,全城高等人族都目睹了這個美麗而可怕的怪物對他們族長的暴行,卻無一人出聲。他們也出不了聲, 空氣猶如牢籠鎖住了他們的手腳,聲帶也無法振動, 他們就像一個個失去能源的傀儡, 眼睜睜看著闖入者就這樣走過大半座城市, 與等候在那的一個低等人族會合,然後從城市邊緣一躍而下——
入侵者挾帶著他們的城主落向群山,有一隊全副武裝的隊伍在此等候接應, 一城十數萬高等人族就這樣看著他們從容離去。直到鎮壓一城的可怕桎梏解除, 這座城市才得以動用他們珍貴的能源驅動飛行器追尋而去,然而在穿越那些形似巨魚, 行動緩慢的低等人族所製造的飛行器時, 他們遭遇了對手的攔截, 那些外觀癡愚的飛行器從內部向他們靈活的飛行器發射一些武器,當操作員態度輕蔑地避開這些武器,意圖從魚群寬闊的間隙中穿越防線時,那些武器在空中改變方向,朝措手不及的他們追了上來。
焰火似的爆炸在空中接連發生, 火光比聲音傳得更遠,數以萬計的地麵軍隊和無數的新自治區人民見證了聯盟初次空戰的告捷,在巨大的歡呼聲中,這一捷報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四大戰區的前線, 給予戰線前後的人們極大的安慰和鼓舞,也給以惶恐落魄的逃難者以巨大的生存希望。
在這樣的希望中,戴著同盟標記的人道救助工作隊在他們的逃亡路上出現了。沒有人懷疑這些隊伍的身份, 在這個時期,在這種境況,隻有在西方的神眷之地仍可能有餘力,也隻有從真正的理想之國中走出的人才會如此迎難而上地對戰爭難民施以援手。能夠在異界入侵者的閃電攻勢中,於城破國亡前逃出生天的人幾乎沒有愚蠢的,逃亡路上的同行者越多,他們被想要投奔的國度接受的可能越小,在這個滅亡的危機已從久遠的曆史傳說降臨到每個人頭頂的時代,連自保都是奢望,何況對如此數量龐大的無用人口給以庇護?
然而他們已無處可去。絕望是巨大的,希望是虛幻的,然而在新教故事和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說中的“天使”們卻真的出現了,那個從來不被人理解的偉大國家也竟然真的向他們敞開了懷抱。著裝整潔、行動乾練的援助者和引導者以驚人的效率,一邊帶領他們穿越危險的戰場邊緣,一邊對難民進行等級,分類,整隊,確認隊伍的首領,視情況配給生存物資,指給他們到達安全之地的明確路線。
這些專注、理性、周全和能乾到了極點的工作隊構成了“神選之民”的形象,不必更多的說服,難民們就如蒙大赦地向他們表示了完全的順從,他們主動上交財物,服從安排,在短得教人吃驚的時間內適應了同盟為他們製定的新秩序,從洶湧而來的亂流被梳理成了井然有序的涓涓細流,在向導的指印和前線軍隊的掩護下逐一穿越戰線,而後分流到各個國家的安置農場去。
在這一項涉及近百個國家和地區,牽扯到無數人事和物資運作的重大任務中,工業聯盟長久的經營和付出在這個時期得到了它的回報,處於內線的各同盟國不僅響應代表會議的號召讓出了數量眾多的土地以安置難民,並且以減租減息,減少壁壘,促進貿易,引進人才,改革製度等等切實的政策調動國民的生產積極性,提高行政係統的效率,還以種種獎勵鼓動人們積極參軍——雖然這一點似乎已經不需要更多的加力。
不必統治者來鼓動,年輕人要到前線去早已成為蔓延各同盟國的風潮。
幾乎所有的戰場都是危險的,但聯盟軍隊所在的戰場是安全的。強大的聯盟軍隊以微小的代價地域了曆次獸潮的衝擊,在整個大陸都為異界入侵者的力量戰栗的時候,隻有聯盟軍隊毫不畏懼地與之正麵交戰,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整理,卻至今仍未損失主力。而除了聯盟人自己,同盟國入伍的年輕人不會一開始就分配到前線去,雖然時間緊迫,聯盟軍隊還是在各大戰區建立起了較為完整的訓練體係,他們仍有一些餘裕讓熱血的年輕人得到基本的訓練,並培養出戰鬥的意識之後才讓他們加入到陣線中去。
正如工業聯盟已是人類最大的希望所在,聯盟軍隊即是它拯救世界的力量。越是意識到人類個體在天災和戰爭中的弱小,人們就越是渴望得到力量。加入聯盟的軍隊並不能使人們獲得額外的力量,然而就連強大的天賦者都在異界入侵者的狩獵下驚恐奔逃,死得和任何平民都無甚區彆,以無天賦的凡人所組成的聯盟軍隊卻將同樣的怪物變成了戰場上的屍山血海。
這是先進文明做製造出來的新式武器的力量,更是人類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團結起來以後產生的力量。
如果隻有強大的武器,人最多發揮類似於比較強大的天賦者的實力,然而一些國家拚湊出來的天賦者軍團隻比普通軍團堅持了多一些的時間,最終仍是湮滅於異界入侵者的狂濤。沒有嚴明的紀律,前瞻的戰略,合理的戰術,可靠的後勤,各戰區的互相支援和軍隊之間如同齒輪一般緊密的配合,就不可能累積出聯盟軍隊這樣輝煌的戰績。
何況這是一支在曆史上從未有過的道德崇高和信念堅定的軍隊,它是有靈魂的,它從上到下都明白自己的力量從何而來,他們又是為何而戰。
並且他們決不孤獨。同樣的信念貫徹在幾乎每一個聯盟人的心中,他們用日複一日的戰鬥和工作將雖然對外人仍是有些模糊,但是正確的概念從內向外傳遞,宗教扭曲的形象正從他們身上逐漸剝離,同他們接觸的人很難不受影響,而這其中還有工業聯盟的宣傳機器的作用。
報紙和廣播的存在在如今的形式下對各國已是不可或缺,強勢文明在文化、教育、政治與軍事諸方麵對弱小國家的輻射,導致了絲毫不令人意外的結果。
無論是出於對一個已經同他們產生許多聯係的強大而偉大的國家的向往,還是由於貴族階層在天地大災和同異界入侵者的戰爭中令人失望的表現,即使工業聯盟沒有在任何方麵表露這種傾向,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同盟國會在戰爭後如納加爾自治區一樣並入聯盟。
其實除了那些第一時間就逃往工業城躲避責任的可恥之人,仍有相當數量的貴族堅持留在領地上履行統治者的職責,他們的品格和勇氣確實是可貴的,正如大陸中部戰場湧現的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也有許多是貴族所創造的。隻是工業聯盟借同盟盟約對這些國家的侵蝕太過深入,即使許多貴族拋棄了自己的子民,僅僅依靠遍布各國的聯盟商會形成的貿易網絡、培訓出大量基礎工人的合營工程公司和和在兩者支持下在天災自救中成長起來的地方自治組織,這些麵積廣大的領地在失去自己的統治者之後依然維持了穩定。
人民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並且在團結中意識到了他們所擁有的力量,而貴族,這些僅憑所謂高貴血脈就世代淩駕眾人之上統治者並不是必不可少的。
也許真正的轉變要到戰爭結束之後才會開啟,但這些覺悟的人民正在奠定勝利的基礎。在巨大的生死存亡競爭下,中洲人族將以驚人的速度進入新的社會階段。他們已經守住了廣大的後方土地,他們一天天變得更團結,他們的人口數量和資源總量占據優勢,異界入侵者他對他們征服的土地的占領並不鞏固,因為他們顯然地無意於對這些被他們摧殘的地區進行再建設,它們之間也很不團結,通訊方式和指揮體係都非常落後。
隻要戰爭仍能以眼前的情勢繼續,仍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即使浮空城裡的異界貴族比他們的類人眷屬強得多得多,但中洲人族仍是有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斯卡帶著一身硝煙與血氣地走進房間,他問裡麵的人:“那頭龍回去了沒有?”
裡麵的通訊員說:“‘陛下’已經回到了工業城。”
斯卡仍然皺著眉,房間裡的其他人替他說出了想說的話:“工業城的防衛是不是還是有點弱?”
“‘陛下’確實強大,但術師說他的使命不同,我們不應過將過度的期望放在他身上……”
“我們的高階戰力還是太少。”
“隻有一百多名精靈還是不夠,像‘幽魂’這樣水平的如果能再多幾個就好了。”
“雖然避難的貴族也帶了不少法師之類,但他們沒有什麼大的用處。就像東海的法師聯盟這幾年也沒有弄出什麼新東西,他們對現實的接受能力比較差,好像不少人連法師之心都要破碎了,就算沒破,他們在戰爭中的表現也不太行。”
“他們還是能夠發揮作用的,不做正麵主力,做輔助更有用,東線統帥會安排他們。隻是我們的對手更靈活,死了這麼多眷屬種族以後,他們已經知道不要在戰場上密集衝鋒了,也懂得派遣刺客潛入軍營裡搞刺殺了。”
“他們的刺客很厲害,我們的預警手段和防禦對付這些個彆的能力者不太行,但他們對我們還是不了解,幾次都沒找到我們的指揮部和通訊部所在……不過,就算他們找到了,能殺掉幾個人,那又怎麼樣呢?”
這名高級將領笑著說,“比如我們這裡的幾個人都死了,但仗還是會一樣打下去,按我們的辦法打下去。”
“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再多,也不是無窮無儘的,也總有一天會死不起,會感到害怕的。他們現在已經有點害怕了。而天上那些城裡的人也總有一天是要不得不下地的。”
他的話語得到了其他人的共鳴。
在和雲深通話的時候,斯卡問:“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
雲深說:“是的。”
斯卡沉默了片刻,然後說:“你總算沒有再加個‘但是’‘不過’了。”
雲深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
斯卡說:“我知道你要和那頭龍抓來的浮空城主談判,我不看好結果。”
雲深說:“我知道。”
斯卡說:“那頭龍……讓他動手這一次就夠了,他不是我們應該依靠的外力。但他對你有責任,至少在他走之前——”
斯卡難得說話方式如此曲折,雲深知道他想說什麼,他說:“我知道。”
斯卡說:“敵人會覺得殺了你是最快的辦法,實際上可能差不多。所以不論是我或者哪個人,活著在前線的那個誰跟那個誰,死了哪一個都無所謂,隻有你不能死。你也應該知道你不能死。”
雲深說:“我會讓我的生命發揮最大的作用。”
斯卡警覺起來:“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電話另一頭的雲深似乎又笑了,他說:“我知道你們的顧慮,我也知道我應當承擔的責任。不用擔心,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你的話讓我有很不好的預感。”斯卡說。
雲深說:“我保證,最壞的結果不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