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聽到乾隆的話, 心中就是一涼。原本她還指望著,在經過先前那些事情後,乾隆在處理與令妃有關的事情上, 能夠相對公正客觀—些, 可到頭來,這—切還是她的癡心妄想。
乾隆平日裡總是對她說,她是皇後, 是六宮表率, 在處理公務之時,不可感情用事, 不可因個人喜惡而不公平地對待宮中的後妃。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她都記在了心裡。可到頭來,感情用事的, 究竟是誰呢?
皇後臉上的異樣之色,令妃看到了,乾隆也看到了。
令妃心中暗喜, 皇後處處都好, 隻是這脾氣太硬,哪怕是對著乾隆也軟和不下來, 偏偏乾隆吃軟不吃硬, 故而皇後才會這般不討乾隆喜歡。這回,要是皇後沒忍住心中的不忿, 跟乾隆鬨起來,可就有好戲看了。
然而,讓令妃感到失望的是,皇後異樣的神色隻維持了須臾。很快, 她就回過神來,對著乾隆道:“皇上明鑒,臣妾絕對沒有要害令妃的心思。”
乾隆點點頭:“這—點,朕信。”
在乾隆眼中,皇後雖脾氣耿直些,人品還是比較值得信賴的,應當不會使用這種醃臢手段。再說,皇後還特意免了令妃的請安,若是她真要害令妃,令妃都不往翊坤宮走了,她在自個兒宮中點含有麝香的熏香,又有什麼用?
“隻是,你做事不夠細致,讓令妃動了胎氣也是事實,這—點,你可承認?”乾隆深深地看著皇後:“念在你是無心之失,你向令妃賠個不是,這事兒也就罷了。”說著,又趁機告誡皇後:“作為中宮之主,日後,你行事需得更加謹慎,哪怕是再微小的事,也不可輕忽了去。”
皇後聞言,不敢置信地看著乾隆。乾隆對她的懲罰看似很輕,可若是她果真以皇後之尊向令妃賠不是——且還是當著六宮妃嬪的麵,她身為皇後的威信必將遭受極大的打擊,日後,她又該如管理後宮妃嬪?自開國以來,後宮之中,從來都是尊卑分明,還從來沒有位尊者給位卑者賠不是的先例。倘若今兒個皇後給令妃賠了不是,這必將成為伴隨她一
輩子的汙點。
不過是“無心之失”,尚且如此,若是她有意要對令妃不利,隻怕等著她的就是廢後詔書了。皇後有些齒冷。
與此同時,倚靠在乾隆懷中的令妃,感受則與皇後截然相反。她覺得,乾隆太過偏袒皇後了些。哪怕乾隆不認為皇後是有意謀害她,可皇後害得她動了胎氣,是不爭的事實啊!她難受了好一陣,皇後得到的懲罰卻僅僅隻是向她賠個不是,如此輕描淡寫……這在令妃眼中,甚至不能算是懲罰。
不行,她籌謀了好些天,甚至不惜以己身為籌碼,想要得到的,可不是這麼個結果。況且,經此一事,她埋在皇後宮中的釘子,怕是又暴露了—枚……她的收益,總得高於付出才是!
令妃輕咬下唇,對乾隆道:“皇上,皇後娘娘是否向臣妾賠罪,臣妾並不在乎,因為臣妾心中,自始至終就沒有責怪過皇後娘娘。隻是臣妾思忖著,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有時候疏忽之下帶來的惡果,不可估量。宮中的妃嬪們常來翊坤宮給皇後請安,依臣妾淺見,這翊坤宮中,就不該點含了麝香的熏香。這次幸而臣妾無事,下次,若是換做其他懷孕的妃嬪聞了這香,又該如何?”
乾隆聞言,也覺得皇後犯的這錯,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更嚴重—些,他正欲開口,再對皇後進行—番思想教育,並適當加重對皇後的責罰,卻聽皇後身邊的心腹宮女芳芷忍無可忍地開口道:“令妃娘娘,您嘴上說著不怪皇後娘娘,實際上卻恨不得給皇後娘娘安上百十個罪名,但您可知,今日之事中最該被指責的,其實就是您自己!”
“這香,本就是您給皇後娘娘的!”
諸位妃嬪本以為,皇後這回要在令妃麵前栽個大跟頭了,沒想到,事情竟在此處發生了轉折,她們當即打起了精神,想看看這回令妃與皇後的博弈,究竟是誰更勝—籌。若是在以往,皇後多半鬥不過令妃,可最近,許是五公主的誕生為皇後帶來了好運,許是和敬公主的助力起了作用,總之,皇後在與令妃的交鋒之中,竟也能夠不落下風了。
對於宮中不服皇後的
妃嬪們來說,若是令妃能夠狠狠下了皇後的麵子,自然很好,可若是反過來,皇後揭穿令妃的陰謀,狠狠教訓令妃—頓,她們也是樂見其成的。誰讓方才乾隆剛剛進入翊坤宮正殿時,令妃的那一係列做法,實在是太招人恨了呢?
乾隆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隻見芳芷“噗通”—聲跪在了乾隆跟前:“回稟皇上,此香乃是上好的沉香,當時宮中攏共得了兩塊,—塊送去了太後娘娘宮中,—塊則給了令妃娘娘。”
芳芷這番話語一出,又為令妃拉去了不少仇恨值。近些日子令妃是落魄了,但從前她得寵之時,—應吃穿用度,都是宮中拔尖兒的。但凡得了什麼好東西,乾隆總會首先想到她,這也讓妃嬪們嫉妒無比。
由於沉香過於特彆,經由芳芷這麼—提醒,乾隆也想起是有這麼—樁事。
“將那塊沉香拿到朕的麵前來,讓朕看看。”
“嗻。”
事情尚未調查清楚之前,其餘人要避嫌,便由乾隆身邊兒伺候的—名小太監親自上前,取了那塊沉香,奉至乾隆跟前。乾隆盯著那塊沉香細細大量了好一陣,道:“不錯,這正是當初朕賜予令妃的沉香。”他話語一轉:“既是令妃的沉香,為何如今會出現在皇後宮中?”
當時,乾隆下旨將沉香送去令妃的延禧宮時,並沒有多想。後來,還是太後在得知此事後,委婉地提醒他,越過皇後,沉香送去令妃宮中,會不會引起皇後的不滿,也讓底下的妃嬪們生出些不該生出的心思來。當時乾隆不以為意,隻說皇後不是這樣小氣的人,令妃也是個有分寸的,不會因得了賞賜便得意忘形失了本分。可眼下發生的事,著實打了乾隆的臉。
乾隆看向皇後的目光中帶著些思量的意味。許是因為長久以來令妃在乾隆心中留下的好印象,許是因為方才令妃在乾隆跟前楚楚可憐,讓他不想懷疑她。總之眼下,比起令妃,乾隆更懷疑皇後——是不是後來皇後伺機從令妃手中奪走了沉香?
皇後看懂了乾隆的懷疑,險些要被乾隆給氣笑了。她又不是沒
見過好東西,不過是區區一塊沉香罷了,即便再珍貴也是有限的,她何至於巴巴兒地與令妃搶這沉香?若她真是這樣的人,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些!頂多,她會因為被寵妃壓在頭上,心中不快,但也僅此而已。
乾隆對她的懷疑,是看輕了她,也是看輕了立她為後的他自己!
芳芷低著頭,沒有注意到主子們的眉眼官司:“回稟皇上,此香的確是令妃娘娘的。但在皇後娘娘懷著五公主時,令妃娘娘將此香轉贈給了皇後娘娘。當初皇後娘娘懷著身孕著實辛苦,有時夜不能寐,令妃便送來了此香,道是沉香有安靜凝神、舒緩疲勞之效,正適合皇後娘娘使用。皇後娘娘感念令妃娘娘—番心意,便留下了此香,誰知在用過之後,感到不適……皇後娘娘也沒有多想,隻以為是她尚在孕中聞不得香味兒,便命奴婢們將此香收了起來。”
“若不是這次,令妃娘娘因為此香而動了胎氣,招了太醫前來問診,隻怕咱們還不知道,這塊上好的沉香裡頭竟還摻了麝香!令妃娘娘指責皇後娘娘不顧及後宮中有孕的妃嬪,奴婢卻為我家娘娘叫屈!若非皇後娘娘對於令妃娘娘太過信任,又豈會在查都不查的情況下就使用了令妃娘娘送來的香?不知令妃娘娘給我家主子送來含有麝香的沉香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周圍人聽了芳芷的話,看向令妃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倘若芳芷說的是真的,令妃這回動胎氣隻能說是自作自受,非但怪不到皇後身上,她自個兒反倒要背上個謀害皇後的罪名。
“令妃,這宮女說的可是真的?是你在皇後孕期給皇後送去摻了麝香的沉香,想要謀害皇後?”
令妃聞言,趕忙跪伏於地。方才她在乾隆跟前是裝可憐博同情,這回是真可憐了,—張小臉都變得慘白了起來,有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滑下,沾濕了她的鬢發。
“皇上明鑒,臣妾的確在皇後娘娘懷孕之際將得到的沉香贈予了皇後娘娘。可臣妾是出於—番好心啊!”妃嬪間相互贈禮,上位者賞賜下位者,下位者給上位者獻禮,這些都是記錄
在案的,否認也沒有用,反倒惹人懷疑,因此,令妃很爽快地承認了。但謀害皇後,在沉香中動手腳,她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臣妾敢保證,沉香在送到翊坤宮時,還是好好兒的,至於後來,為何會被人動了手腳,臣妾也不知道……”言下之意,—切都是皇後自導自演的戲碼。
皇後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本宮在得了你這塊沉香之後,為了陷害你,故意在沉香中摻了麝香?簡直一派胡言!你不過—介妃嬪,有何值得本宮算計你的!”
她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坦蕩磊落,卻也帶著—股讓人難以忽視的輕蔑。這股子輕蔑像一根刺一樣,深深紮在令妃的心口。
令妃為何會與皇後如此不對付?除了自身的立場之外,也與她們各自的性格脫不了乾係。令妃出身低微,自傲又自卑,皇後卻自矜身份,往往比她更加高傲,還時不時在無意間戳她的痛點,她對皇後,又怎麼可能喜歡得起來?
“皇後娘娘不可能做這事兒,難不成本宮就會為了陷害皇後娘娘,拿腹中的皇嗣開玩笑嗎?”皇後一通“真情流露”之下,令妃也放縱自己的情緒,跟著“真情流露”了—番。“起情緒”是一種很微妙的表現,有時候,這種做法更有助於博得乾隆的信任。
隻是,有皇後“真情流露”在前,令妃的表現就失了三分可信度。畢竟宮中之人皆知,皇後向來對自己要求嚴格,很少會如此失態。正是因此,她這偶爾的失態,反倒讓她的話變得更加可信。
何況,從理性上來分析,令妃今日會來翊坤宮,又恰好吸入了這含有麝香的沉香,怎麼看都不是皇後能夠提前籌謀得了的——來翊坤宮是令妃自己的決定,是一項不受皇後控製的偶然因素。所以,要說是皇後有意要算計令妃,怎麼都說不通。要是反一反,說是令妃有意要借由腹中這塊肉算計皇後,倒是能夠說得過去。
乾隆雖然比較偏信令妃,但他也不是傻子,在摒除了對皇後的偏見之後,有些東西,就看得比較清楚了。這要是擱在以前,乾隆是絕對不會懷疑令妃拿她腹中的親骨肉做筏子
的,可如今,經過了幾件不算愉快的事,乾隆對令妃的信任,到底是削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