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她不知費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心血。
這一刻,婉竹忘卻了心中盈存著的恐懼,忘卻了她該在齊衡玉麵前扮演柔順乖巧的妾室,她隻是紅著眼接過了齊衡玉遞來的戶籍文書,淚珠不可自抑地往下落。
>齊衡玉料想著婉竹會高興,卻沒想到她會高興到喜極而泣。況且他早已答應過婉竹為她脫了奴籍,卻拖到今日才兌現。縱然如此,婉竹還是這般高興。
一刻鐘後,等婉竹情緒平複的差不多了,齊衡玉才把屋外的丫鬟們喚進了正屋。納妾的前一日,他仍是留宿在了碧桐院。
齊國公府內花園的景致在京城內也是赫赫有名,奇峻絕峨的假山叢與青翠蒼鬱的竹林交相掩映,下方添了一處清澈見底的潺潺池塘,再配上妍麗嬌豔的花叢,最適宜沿溪擺席。
杜丹蘿稱病不出,鬆柏院內的婆子和丫鬟們也沒有一個膽大到敢來湊內花園的熱鬨。
李氏為了抬舉婉竹,讓身邊的朱嬤嬤帶著百靈和百蝶去吃席,因她這個主母不好過分偏心妾室,便隻讓朱嬤嬤帶了些綢緞、藥材為禮。
月姨娘也罕見地瀆起了熱鬨,不等人來請便帶著丫鬟們去了內花園,與幾個相熟的丫鬟和婆子們說笑談天。
婉竹打扮一新後著淡粉羅衫裙娉婷而來,她開了臉,梳了個婦人髻,臉上敷了薄薄一層脂粉,從豔麗的花叢中透迤而來,顯出幾分人比花嬌的韻致來。
月姨娘坐於席中,伸手想去拿手邊的酒盞,卻被采珠偷偷製止。
她笑盈盈地與對坐的婆子們說:“我這丫鬟不像是丫鬟,倒像是我的奶婆子,這不許吃,那不許喝的。"
那幾個有頭有臉的婆子也知曉月姨娘是何等淡然冷薄的性子,誰曾想今日她竟會來內花園吃這副納妾的席麵,且神色間還如此歡愉。
眼明心亮些的婆子待婉竹的態度則愈發恭敬,心裡隻暗暗感歎這位婉姨娘本事不俗,不僅讓從不納妾的世子爺破例納了她,連國公爺身邊的寵妾都籠絡了過來。
朱嬤嬤據了一口酒後,將李氏備下的禮贈給了婉竹,說了一通吉祥話之後便欲坐下吃菜,誰曾想婉竹競會從袖袋裡拿出個小巧玲瓏的香裹並一粒碎銀以示回禮。
且不單是朱嬤嬤有,在場的諸位婆子和丫鬟們都有。
婉竹高舉杯盞,一飲而儘後柔聲對著諸人說道: "往後要請各位姑姑和姐姐多關照我。"
采珠阻攔不及,月姨娘已端起酒盞回敬了她一杯,並笑道: “我睢著你,就像雎著那時候的我,往後你可要好生侍奉世子爺。"
婉竹乖順地應
是,除此以外與月姨娘再無旁的眼神交流。
這一句話也算是解開了在場婆子們心中的疑惑,怪道一向不愛湊熱鬨的月姨娘會來內花園吃席,原是因這等緣故。
酒足飯飽之後,幾個時常與鬆柏院打交道的婆子們便先告辭離去,朱嬤嬤則把李氏事先囑托過的如何容易受孕、如何保養身子一類的話說與了婉竹聽。
婉竹在一側靜靜地聆聽,等朱嬤嬤說的口乾舌燥的時候,還將茶盞遞到了她跟前。
人不僅生的靈秀又貌美,性子又這般溫柔沉靜,一雙秋水剪瞳似的杏眸望過來時隻讓人覺得心神皆定。
朱嬤嬤雎了婉竹許久,告辭離去時忍不住與百靈說道: “怪道世子爺要納她做妾,這樣解語花一般的女子,與她說話的時候隻覺得如沐春風,心裡舒服的很兒。"
不像與那眼高於頂的杜氏相處,熱臉貼冷屁股便罷了,還得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有哪一句觸了她的毒頭,吃一頓掛落。
等婆子和丫鬟都都散去之後,婉竹才在金玉和碧白的攙扶下徐徐地走回碧桐院。
此時日落西沉,暗色的餘暉灑在主仆三人的腳步之下,隱沒了蕭條的暮色,餘些蠱然的生機。
婉竹把步調放的極慢,幾乎是邊頓邊停地觀常著齊國公府內院的景色,金澄澄的光亮鍍在各處雕欄玉棟的簷角上,遙遙睢著仿若置身仙境。
她以自己的步子丈量著從內花園到碧桐院的距離,待走得累時,也不肯停下腳步,隻與金玉說: "當初在竹苑的時候,我日夜盼著想進齊國公府的內院。"
金玉也歎息著道: "姨娘也吃了不少苦。"單說那手臂上的燙傷,即便日日用那藥育,還是留下了一條不淺不淡的疤痕。
碧白默然陪立在側,她雖在碧字開頭的四個丫鬟裡得了婉竹的信任,可卻比不上金玉和容碧。這樣的話,她不好插嘴。
金玉目露憂光地望向了婉竹皓腕上的疤痕,也將婉竹的視線吸引到了這上頭。婉竹用另一隻柔黃細細摩挲著左邊手腕上的燙傷痕跡。這傷處已沒有當初那般疼了,隻是睢著猙獰無比,格外唬人一些。
“小時候我娘親總是告訴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婉竹眸光深邃,望著前方隱在晚霞中的碧桐院,喃喃地出聲道。
金玉與容碧側
頭望若她姣美的容顏,極有默契地住了嘴,靜等著婉竹從思緒裡抽身。
終於,婉竹把目光從她平坦的小腹上挪移開,心中的遺憾也隨著晚霞一起煙消雲散。她想,子嗣一事終究靠緣法。急不得,也急不來。
翌日一早。
齊衡玉自去玄鷹司當差,婉竹起身梳洗一番之後便去了鬆柏院,預備給杜丹蘿敬茶。秋日凜冽。
她隻帶著金玉一人立在鬆柏院的庭院中,姿態筆挺,目不斜視,靜等著杜丹蘿的傳喚。
鬆柏院四處的耳房廂屋內還點著燈,丫鬟們起身上值,燒水灑掃各司其職,回廊上時不時有丫鬟和婆子朝婉竹投去探究的目光,那目光既有好奇也有諷笑。
可婉竹卻好似無知無覺一般,隻是靜靜地佇立著,連眉毛也沒抬一下,低眉順目的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這些探究的目光。
一道淩厲的秋風吹來,卷起她耳廓邊的碎發,勾連起琴發的珠釵,襯得她巴掌大般的小臉愈發素消。
終於,正屋裡傳出了杜丹蘿起身的聲響,丫鬟們端著物什魚貫而入,去大廚房領食盒的丫鬟們也進了屋。
半個時辰後,杜丹蘿用完了早膳,這才慢條斯理地把在庭院裡站了兩個時辰的婉竹喚進了屋內。
如今還未到立冬,正屋卻已燒起了銀絲碳。
杜丹蘿格外怕冷,半邊身子倚靠在玫瑰扶手椅裡,手裡還拿著個暖爐,此刻正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婉竹.
明堂中央隻有冰冷瓷實的地磚,沒有丫鬟上前為婉竹鋪上一個軟墊,婉竹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磚上頭,向杜丹蘿行了禮。
行禮後本該有丫鬟上前為婉竹端上一碗茶盞,婉竹再躬身上前向杜丹蘿敬茶,這妾禮便算是成了。
可婉竹跪在地上許久,杜丹蘿身後的丫鬟們卻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眼風都沒往她身上遞。
杜丹蘿脾睨著底下貌美的妾室,即便昨夜裡被杜嬤嬤和雙萎反複地勸解了幾通,可當她親眼目睹婉竹梳著婦人髻跪在她眼前,她心裡還是惱怒得厲害。
這漫長的沉默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杜丹蘿總算是給采月使了個眼色,采月也該冷適了的茶水端給了婉竹。
婉竹跪得雙腿發麻,卻還要步伐穩健地走到杜丹蘿跟前,畢恭畢敬地將茶水奉上。
r />“往後你要好生服侍世子爺。”杜丹蘿將那茶盞擱在了桌案之上,卻是一口都沒動。說了句教訓妾室的話語後,她便從手腕上褪了個玉鐲下來,以示她正妻的大度。
“多謝夫人,妾身必會謹記夫人的教誨。”婉竹接過玉鐲,如此說道。敬茶結束後,婉竹便回了碧桐院。
榮氏終於料理完了府裡不安分的狐媚子,當即便騰出手來為杜丹蘿出謀劃策,用了午膳後便趕來了齊國公府。
適逢杜丹蘿想明白了些道理,失了采薇之後她便又把精力放在了采買瘦馬、良妾一事上。
她沒料想過婉竹會有命從家廟裡活著出來,更是不知曉那場大火為何沒有將她燒死。
榮氏卻是氣惱萬分,冷著臉數落杜丹蘿道。 “我早與你說過了,抬個妾室又不算什麼難事,你非要倔著性子不肯,鬨到了今日這般田地,再去尋瘦馬、良妾也是昏招了。"
杜丹蘿心間也隱隱生悔,可更悔的還是她不曾早些放下驕傲,去尋神醫來解自己的心疾。如今隻喝一月有餘,迎頭遇上府裡的小廝時,她已不像從前那般厭惡難自持。
“母親。”杜丹蘿嗔怒一聲,儼然是不願聽榮氏說這樣的話。
榮氏便也止住了話頭,隻與杜丹蘿說: “這幾日你想法子多與玉哥兒瀆在一處,等燕姐兒大婚那日我自有法子試一試這妾室的深淺,再想法子治她。"
杜丹蘿訥然地點了頭。
榮氏又問她: “那玉鐲,你可給了她?”杜丹蘿眸光略閃爍一下,而後便篤定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