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容輕輕敲一下麵前的木門。
這是個已經有不少年歲的院落, 牆壁斑駁,幾叢吊蘭從牆頭上落下來, 門本是上了黑漆,早已經脫落下來,露出木頭深灰的原色。
門吱呀呀地打開,是位已過花甲的老婆婆, 一身樸素的灰布衣裳,看樣子卻還硬朗。她見麵前站著個眼生的十七八歲年輕人, 身上衣服的布料是公子們才穿的流瀑素緞:”公子走錯門了?”
素容淡淡一笑:“不知是不是江夫人?”
那老婆婆像是許久沒聽過彆人這麼叫她:“公子抬舉。公子有何貴乾?”
“我負責寫史, 需得補全曆代各位公子的傳記。今日登門造訪,為的是江夫人之子木秋的傳記。”
他的言語恭敬客氣, 骨子裡透出一股溫柔,讓人不知不覺沒了戒心, 反隻想同他多說說話。江夫人聽到木秋的名字,一時間眼眶微紅, 又聽說他負責寫木秋的傳記:“木秋正是老婦的孩子,隻不過, 他已經沒了二十年了。”
素容略一點頭:“我知道, 因此正是想來問問秋公子的事。”
江夫人側過身讓他進了院子。院子裡一株老梅, 地上落葉滿地, 散落著兩個小板凳, 一把老舊的搖椅在樹下,旁邊一張小桌子,上麵擺著一壺茶。她拄著拐杖在前麵帶路:“我那老仆出去了, 公子先在這裡坐坐。”
“在這裡坐就好。” 素容拉過一個板凳坐下來,“秋公子當年流傳下來的事不多,不知江夫人可否多說說?”
江夫人不語片刻:“你也清楚我是仆役出身,抬舉我才叫我一聲江夫人,有什麼想問的不妨直說,需要知道些什麼?”
她已經有多少年沒人同她談起死去兒子的事,正是寂寞難忍,素容慢慢問著,她不知不覺越說越多。素容慢慢拚湊著木球的過往,談到他被周衡擒去,江夫人一下子紅了眼:“不過是出去辦點事,不想就遇上了周衡,之後再也沒回來。”
人生兩件痛事,正是生離與死彆。素容低了頭,許久又問:“當年的屍身,江夫人見過?”
“地牢裡那麼多死人,屍體全都在一起,燒得麵目全非,誰能認清?我當時也還算年輕,死活非要去屍門看,找不出他件像樣的遺物,後來在一個房間裡看到幾件像是他的東西,帶了回來。”
素容輕聲問:“在一個房間裡找到的?”
江夫人一時間發了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家木秋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絕不可能向周衡屈膝,必定是被人從身上搜去的。”
人死了,名聲自然不能再毀,素容點點頭:“江夫人說的是。”
江夫人一看他這副樣子又不氣了,心中反倒有些愧疚:“公子年紀輕輕,卻沒有一點淩人的傲氣,老身慚愧。西邊那房就是木秋當年的房間,你想看不妨進去看看。”
“多謝江夫人。”
素容正想看看當年從屍門究竟帶回來什麼東西,走到西邊的屋子裡:“江夫人為秋公子收拾得真是乾淨。”
“你慢慢看,我去沏壺茶。”
那房間裡一塵不染,床鋪收拾得整齊,架上一排書,素容隨手翻了翻,大都是典籍,也夾雜著幾本閒書。架上幾個小瓶子,旁邊一柄黑色的木製笛子,笛身滿是傷痕,一端缺了個小口。
素容將那笛子拿起來,細細看了片刻,又隨手將其中一個小瓶子撿起來打開。瓶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素容剛要放下,忽得發覺那小瓶竟有些異樣。
手指在瓶的內壁輕輕一抹。
有個碎裂的凹槽,微微低陷,大小、形狀竟然同禦虛道中收到的骷髏頭中的一樣。
素容站著不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裡也有幻境?
“公子喝茶。” 江夫人端著茶站在門口。
素容即刻用袖子將那小瓶子遮住,拿起那笛子問道:“這是秋公子生前吹的笛子?”
“正是,是他的父親所送,他喜愛非常,平時出門也隨身帶著。我在屍門看到,拿了回來。” 江夫人將茶放在桌上,“有沒有可用的東西?”
“有,見了秋公子的遺物,對他的喜好又多知道一些。” 素容將那笛子放下,不在意地說,“這些小瓶子,秋公子也帶在身上?”
“我怕他出門在外不方便,時常幫他備些丹藥放在身上,連同他的笛子放在一起,也被我帶了回來。” 江夫人似乎不敢看他的遺物,“都是柳葉塢常見的小藥瓶,藥丸倒掉洗乾淨了,現在隻是空的。”
素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沉寂片刻:“多謝江夫人款待,今天對秋公子的事又多知道一些。時辰不早,晚了耽擱夫人休息,我先走了。”
江夫人將他送到門口,竟有些依依不舍:想知道什麼不妨再回來問。”
“江夫人保重。”
若有所思地穿過一道花徑,上橋過了水鏡湖,終於離開柳葉塢西南角落的一行院落。路上遇到的人多,有男也有女,素容不多說話,落落而行。他如今在柳葉塢的地位已不是多少人能比,仰慕他的人有,嫉妒他的人也有,他卻不知怎的不放在心上。
走到自己院落的廚房,還沒進門,隻聽見一個宛如獅吼的女子聲音:“這菜就是不能加蔥花,一點也不行!”
“怎麼就不能加,容公子說什麼了麼,加幾根怎麼了!” 男人的聲音不甘示弱,廚房裡鏗鏗鏘鏘,好似要甩鍋子砸碗一樣。
“你聞聞!你聞聞這都什麼味!”
“你愛怎麼做怎麼做!” 男人把手裡的菜一摔,“你看你那些毛病,加蔥都不行,不幫了!”
“你彆給我走!” 女子又是吼,“我腰帶散開了,給我拉一拉!”
男人有些不耐煩:“怎麼這麼多事?哪兒散了……”
素容隔著牆隻聽見那兩人恨恨拌嘴的聲音,隻聽男人又道:“怎麼這裡又濺上油星子了,疼不疼?”
“晚上回家給我上藥……”
素容在門外垂了頭,靠牆站著,隻聽見那男子一聲不響地幫女子束腰帶,束著束著卻因為怎麼打結又惱將起來。他想打個死結,女子不讓他打死結,拌嘴時那男子黑著臉從廚房裡走出來,一眼卻看到牆邊靠著的素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容公子在呢……”
素容站直身體,笑了笑:“又和祁嬸拌嘴呢。”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幾十歲的人了,一天到晚不小心,不好好看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