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問題,您現在可以回答我嗎?”
聞言,赤司驟然轉過身,他的麵孔上痛苦和彷徨的情緒一閃而過,然後他用無比清醒的聲音,這樣問道:“你想要離開這裡嗎?”
我想要離開這裡嗎?
自然是想的,從三樓的窗口處向外眺望,入秋的景色單調而蒼涼,倘若此刻有一場無聲而盛大的雪,整個世界都將重歸於寂靜。
待在房間裡,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仿佛一眨眼,太陽便已疲倦落下,我的精神陷入巨大的空虛荒涼中,像是一隻被人強迫從繭中剝開的蝴蝶,垂著**的翅膀,有氣無力地被掛在蛛網上。
京都本宅宛如一隻黑暗中蟄伏的可怖怪物,貪婪地吸取著每一位路過此地的旅人的生命力,如果長久地待在這裡,活力與快樂勢必離我而去。
我將問題回拋給了他。
“你不想我離開嗎?你很在意我嗎?”
這是在逼赤司征十郎正視他對我的感情,我不允許他再繼續逃避下去。
我望著他,幾近迫切地望著他,希望從他的口中聽到肯定的回答。
但赤司垂下眼簾,睫毛微顫,良久,他徐徐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掙紮一般,吐出了一個字:“不……”
不可以。
不可以什麼?
“你不可以離開這裡。”最終,他吐露出這樣冰冷的話語,沒有為難,沒有同情,有的隻是深思熟慮後得出來的最後結論,容不得我有一絲反駁。
那一瞬間,望著他尚帶少年氣息的秀氣眉眼,我竟好似窺見他未來的麵貌,那是同赤司征臣如出一轍的行事作風。
為什麼?
我費儘心思想要修正的列車軌道,卻還是以一種不可改變的注定態勢朝著未來“轟隆”駛去。
在這一條路上,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赤司征臣勝券在握的笑容猶在眼前,他又一次預言了正確的結局。
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幾近讓我崩潰,仿佛掙紮了許久也隻是做無用功,在這一瞬間,我體會到了當年赤司詩織的絕望情感:
“小征(征臣),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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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好比刨心,我用最鋒利的匕首給他致命一擊。
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已經腐爛發臭的記憶終究要再次攤呈、翻曬在陽光下。
“很難理解嗎?”赤司征十郎輕輕問道。
“我的母親,十年前從陽台上一躍而下,我親眼目睹。當她決定這條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呢?”
“如果這對於她而言是解脫,那麼對於我而言,又意味著什麼呢?”
是我做得還不夠好嗎?我努力想要維係著這個脆弱的家庭,我做得還不夠好嗎?
他比我高,早已變得更加強大,但是我仍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恐懼、無助的孩童,獨自麵對母親的死亡,巨大的悔意幾乎將我淹沒。
我抓著赤司的手臂,渾身顫抖,幾近不能夠獨立站立:“不要再說了。拜托了……請你不要再說了。”
他的雙手死死地握住我的肩膀,力氣之大,仿佛我全身的骨頭都在痛苦呻/吟、不堪重負。
“你問我為什麼。請問她,她儘到做母親的責任了嗎?你回答我啊。”
背光而立,他捂住左半張臉,右眼的紅色瞳孔中情緒翻湧,明明這麼痛苦,連說話都在顫抖,斷斷續續,但那隻眼睛中卻沒有淚水,隻是乾涸地睜著,空洞而茫然。
話語中帶有一絲被隱藏地很好地怨恨,沒錯,是怨恨。他人生中的所有悲劇起源於十年前的那一地鮮血淋漓。
深切懷念著一個人,同時,也怨恨著她。
赤司征十郎本該是溫和、謙遜的,他擁有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品質:在學生會中,他是體貼、處事周到的會長;在籃球部中,他是可靠、關心社員的部長。
他的人生合該沐浴在陽光之下,卻被命運無情的手籠罩上一層陰影。
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打濕了赤司放於我肩側的手指,燙的他一個蜷縮,眼眶模糊,我嘗試拉起他的手掌,輕輕貼在了臉頰上,低頭淺/吻著。
“抱歉,真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