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
我知道你的愚蠢, 輕佻, 頭腦空虛;我知道你的企圖, 你的理想,你的勢利庸俗;我甚至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
但是我愛你。
我沒有愛上你儘力呈現的美好麵貌, 而是愛上了你渾濁不堪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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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愛這樣的我。”他喃喃道。
自卑而難堪。
一如《驚情四百年》中的德古拉伯爵, 自背離上帝後, 身負著十字架的罪孽, 投向地獄,隱匿於黑暗中, 飲血為生,一世又一世尋找愛人消失的倩影。
然而在見到轉世而來的伊麗莎白的那一刻, 他卻難堪地捂住了臉,因為他醜陋、衰老、猙獰, 甚至此刻正貪婪地伏在露絲身上汲取血液, 而愛人卻美麗如初、純潔如故。
Don’t see me.
我輕輕撫上赤司的側臉,掌下的皮膚溫熱而細膩, 襯得我的手指冰涼,我突然有些害怕這份寒冷會凍傷他, 所以隻敢虛虛地描繪他的眉眼。
從細長的眉毛開始,到微微上挑的眼尾,再是高挺的鼻骨,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那雙眼睛實在漂亮極了, 空氣中水霧蒙蒙, 在這昏沉晦暗的天光下, 左眼的色澤愈發淺淡,近瑩黃色,似琉璃一般。
“可以稍微把頭低下來一點嗎?”
“嗯?”赤司有些不解,但他仍是順從地放低了身姿。
我抬起手,輕柔地摩挲他的眼睛,赤司順從地閉上了眼,睫毛抖動,一下一下擦過我的指腹。
“小征,什麼是愛呢?”
“你有一顆金子般善良溫暖的心。”
“所以,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
白色的霧氣縈繞,在呼出體外的一瞬間結成顆顆細小的水珠,濡濕了睫毛。
“你值得被愛。”
我托住他的臉,微墊腳尖,在他的左眼處輕柔的烙下一吻:“我原諒你了。”
“你也要原諒自己。”
深秋的曠野有些冷。
衰草枯黃,細長柔韌的植物莖稈低垂,似是綴滿了一季沉甸甸的收獲,每當風吹過,便以波浪紋向遠處更迭。
山間雀鳴清脆,仔細聽又顯得有些淒厲。
一旁的白色大馬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後,它用鼻子蹭了蹭主人垂在一側的手臂。
“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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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幾場雨後,便正式進入十二月,我見到赤司征十郎的時間越來越短,他似乎總在忙些什麼,與此同時,赤司征臣結束了階段性的公務處理,開始長住於京都。
我的詞語表述或許運用的不太準確,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家”,出現於此,也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
放下公務的赤司征臣堪稱悠閒至極,品茶、下棋、練字,亦或是騎馬、修習劍道,生活簡單而豐富。
我曾見他穿一身黑底銀色菊紋的素淨衣裳跪坐於茶室,麵前擺一張榧木斫成的淡黃色木質棋盤。
因樹乾多汁,斫成工藝品之前的榧木需要經曆漫長的乾燥時間,故獨木棋盤尤為珍貴,而赤司征臣手下這塊木紋細膩鮮明、色澤柔美,顯然堪為上品。
一人獨弈,身旁置一煮茶用的銅鑄風爐,火舌噗嗤作響,爐上的紫砂壺“咕嚕咕嚕”,不一會兒,壺內水已呈沸騰狀。
桌角一側放了一塊白蒲草織就的軟薄墊子,茶盞倒扣其上,白底青紋、造型古樸。
用竹羅篩出茶葉罐中的茶葉,又用拂末掃淨餘渣,輕懸腕,用細白軟布包著提起壺柄,一道亮白呈弧形的滾燙水流自壺口輕盈而出,落入杯內,須臾,茶香撲鼻,聞之曠然。
一整套動作赤司征臣做下來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沉澱了上百年的來自於傳統日式門閥的深厚底蘊便很自然地在他身上顯現出來。
我看得有些出神,一瞬間,險些忘記了他糟糕惡劣的性格。
赤司征臣顯然是看見了我的。
但他僅是微抿了一口茶,又重新投入到麵前的棋局當中,這般雲淡風輕,兩相對比,倒顯得我有些一驚一乍。
他沒有再說些什麼奇怪的話,偶然的交流也隻在一起用飯時,他不經意地提上那麼一兩句,問“飯菜可還適口”,他合格地扮演著一個關心後輩的長輩角色,看上去真是體貼極了。
一切顯得怪異而又和諧。
赤司征臣照常品茶、下棋,他的茶室靠著花房,而我喜歡下樓去看花匠新栽的白玫瑰花。
一日,路過茶室時,他卻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