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第 427 章(1 / 2)

天空中飄過了一朵厚厚的雲彩, 遮住了還算是明媚的日光,到底是深秋,這麼點稀薄的溫暖被遮擋後, 風中便染上了絲絲寒氣, 一開始還不覺得, 逐漸就凍得人腳趾冰涼, 讓人下意識的搖擺著,爭取一點暖意。

秋意泊看著一個又一個村民滿載而歸, 不到二十戶人家卻換了快要一個半時辰才算是換完了東西,貨郎亦是笑容滿麵,他扭頭看了看已經空得幾乎見了底的牛車, 扯著嗓子吼道:“十斤鹽三斤油, 頭繩帕子鍋碗瓢盆, 還有要的嗎!”

有村民笑著應道:“呸!你那頭繩也忒貴了!一根頭繩要五個大錢, 哪有你這麼賣的!吃飽了撐著才要呢!”

“就是就是!”有人應和道:“我看那鍋子也不咋樣, 薄得和紙似地, 還要一兩半的銀子!這誰買得起!”

貨郎答道:“就這麼個價!各位鄉親們, 我還要吃飯的呀!這麼遠的路,又是蛇又是熊瞎子,我這拿的可是賣命錢!”

眾人也知道是這個理,其實那個大鐵鍋並不差,也不至於就到了和紙一樣薄, 要一兩半是因為它太大了,通常那麼大的鍋都是給家裡十幾口二十幾口人燒飯才用得上, 他們這兒一家子最多也就七口人。不過話又說回來, 也不是就沒人眼饞了, 主要還是太貴了。

貨郎和村民們扯皮了一陣, 咬死了牙關不肯降價,寧願怎麼背來的就怎麼背回去,秋意泊見狀懶洋洋地喊了一聲:“這兒。”

貨郎應聲側臉望去,便見一片銀光落落,霎時心中一驚,再仔細一看,便見是一位俊美似妖的郎君,他下意識抱緊了自己的貨物:“這、這……這是哪位?!”

村民們笑著解釋道:“這位是秋相公,人家可是秀才相公,還是樹哥他乾爹!瞧我們這兒風水好,就打算在我們這兒長住了!”

“喏!”有熱心人遙遙一指隔壁那座滿目金黃燦爛的小山:“就住在留山上!”

貨郎這才鬆了一口氣,轉念間又想到了什麼,心臟突了一下,隨即就砰砰亂跳,逼得他一頭冷汗。秋意泊緩步而來,抬手免了對方的禮,笑道:“剩下這些我都要了,不過得請你送到留山上,今日天色已晚,乾脆在我那兒歇息一晚再走,現在外頭山裡的熊瞎子狼崽子都是屯膘的時候,晚上也不好走。”

眾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隻覺得秋相公一片好心,連推帶搡地道:“快應下來啊!秋相公那宅子修得跟神仙住的宮殿似地,能叫你住上一晚簡直是你走了大運道了!”

“就是!還不快應下來!難得秋相公開了口!”

貨郎看著這位眾人口中的秋相公,怎麼看怎麼害怕,可一旁村民都是這副做派,再看那位秋相公似笑非笑,一時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他硬著頭皮應了半句:“這兒還剩下點,秋相公既然都要了,我給您算便宜點,這送是不好送了,我還急著趕回城呢!我、我媳婦兒要生了!就在這幾天!”

有與貨郎相熟的村民聞言就噓了一聲:“劉二麻子,你什麼時候娶的媳婦兒啊?!春天來還沒有呢!現在就快生了?該不是給人做了現成的爹吧?”

貨郎連連擺手:“去去去!上回來沒跟大家夥說罷了!我媳婦真要生了!我還得趕緊回去盯著呢!”

村民見他說的情真意切,便扭頭跟秋意泊道:“秋相公,我替你送回去吧!也不多!一趟就完事兒了!”

“是啊!我替你送!”

秋意泊微笑著說:“好,那就勞煩大家了。”

秋意泊又問道:“一共多少銀子?”

貨郎硬著頭皮算了算,道:“都算銀子嗎?一共一兩七錢六分銀子!”

秋意泊頷首,當即拿了個五兩的銀條出來,貨郎拿著剪子一邊剪一邊稱,好不容易稱夠了,拿了銀子就連忙告辭,秋

意泊這頭則是由周生把東西替他送回家去。

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來,很快連路都走不了了,秋意泊這會兒才到家,示意周生將東西都放到雜物間後,指著一樓的客房道:“今夜就住在這兒吧。”

周生張了張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才道:“行,多謝秋相公!”

“應該的。”秋意泊笑著應了一聲,自己則是上了二樓主臥休息,周生進了客房,有些傻眼地看著陳設,隨即又伸手摸了摸懸在一旁的簾子——這簾子雖然是麻做的,卻是細得不得了的麻,和他們用的麻布全然不是同一種,這種麻摸上去一點都不刮皮膚,還有著和絲一樣的柔滑質感,周生小心翼翼地鬆開手,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把這麼精貴的料子給勾破了。

是夜,他裹在暖和的被窩裡,心想那貨郎真是沒眼光,瞧他那樣子就知道是把秋相公認作了妖怪,沒見識!哪裡來這麼好的妖怪!

*

貨郎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天完全黑之前才到了之前寄宿了一夜的山洞,說是山洞,不如說是個山坳,就那麼一米深,勉強能擋個風,可在山裡頭有這麼一塊乾淨地方避風已經很不錯了。他生了個篝火,仔細將拖車的牛拴在了一旁,沒敢栓得太緊,萬一真遇上了什麼猛獸,他得讓牛跑了才行——他們分開跑,野獸也隻能追一方,那麼另一方就安全了。

話是這麼說,但貨郎心想可彆遇上什麼猛獸才好,這牛可是他身家性命,要真是被野獸吃了,他這日子就不好過嘍……回去鐵定是要被老爹拿棍子抽的,他娘子怕是也要將他踹出門去跪搓衣板……

哎?他有娘子嗎?

貨郎把架在篝火上的烤餅拿了出來,捏在手裡燙得吱哇亂叫,又不舍得放下,不停地換著手——哎,現在沒有嘛,以後肯定會有的!不過他要娶一個溫柔賢淑的,容貌不打緊,但太凶的他肯定不要!

他剝了烤餅外頭烤焦了餅皮咬了一口,裡頭還軟乎的麵子被他咬進嘴裡,他燙得張著嘴吸冷氣,但又因為那一點糧食味道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正在此時,貨郎忽地聽見了一聲虎嘯聲,他手一抖,烤餅都險些要掉在地上,他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將火堆燒得更旺了,還點了一枝火把放在一邊,大蟲是怕火的,真要有大蟲來,手裡握著火把他就有底氣!

他看了一眼烤餅,吃,得吃!不然真有大蟲來了他哪來的力氣!

貨郎三兩口把烤餅吃完了,噎得嗓子疼,又急忙灌了兩口涼水,警惕地望著前方黝黑的林子,等過了好一會兒,林子裡還是半點風吹草動都沒有,他心想大蟲應該沒往他這裡來,又鬆了一口氣。

嘖,要不還是彆在這兒過夜了,大不了多點幾枝火把,趕緊回城吧——嘖!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怕是被妖怪唬了都不知道!這秀才是那麼容易考的嗎?就那妖怪滿頭白發,又麵如冠玉,形容妖異,朝廷怎麼會叫他考上秀才?怕是連城門都進不去吧!

這村子怕是被妖怪盯上了,他回去跟老爹說說,走完了這一趟明年就不來這兒了——來也沒用,彆說明年了,明天都不知道村子裡還有沒有人活著呢!雖然說是幾代的交情了,但他也不能把自個兒搭在這兒吧?他要是死在這兒,家裡頭吃什麼用什麼?他爹娘靠誰養老?而且他還沒娶媳婦兒,怎麼能死?!

貨郎一邊想著一邊盤算著今天賺到的銀錢,哎,自己真是個慫貨,什麼一兩七錢六分銀子,他怎麼就因為害怕把十斤鹽的錢算成了三斤呢!明明就該是二兩銀子整才對!

貨郎將衣服上的餅屑拍了下來,隨即從貨車上取了四枝火把,點燃了後立在了牛車四周,自己再舉一枝,這才牽上了老牛繼續趕路。山路幽寂,又是半夜,當真連聲鳥鳴都聽不見,貨郎擔心著大蟲,心中惴惴不安,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半死,等走到

了下半夜,見當真沒有大蟲來,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句大驚小怪。

出山的路隻有一條,隻要沿著路走就不會出錯。牛車晃晃悠悠,貨郎的頭也隨著牛車一點一點,終於到了困得連腦子都轉不動的時候,他隨手就把火把卡在了一旁,抱著胳膊靠在車上小眯一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地驚醒了過來,連忙左右看了看,見還在路上沒走錯道就鬆了一口氣,正在此時,牛車轉了個彎,一條如天河傾瀉而下的瀑布陡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什麼時候山裡多了一座瀑布?

貨郎不禁想到:難道他還真走錯路了?

陡然之間,貨郎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瀑布下,有一青衣白發之人坐於山石,抱琴膝上,隻不過遙遙一個剪影,便叫人一見忘神。

——是那個秋秀才!

貨郎在一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連牙齒都在打顫,牽著韁繩的手險些就握不住韁繩,忽地,他見那青影動了動,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他在被注視著。

怎麼辦!妖怪發現他了!

小命要完了!

秋意泊是故意引著對方過來的,大半夜的,山裡起點霧氣,走錯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正所謂先禮後兵,禮數對方不吃,那麼他隻好強行請對方來了。

其實是他的神識跟著對方一路,本來想偶遇一下,但這貨郎越是往外走,一種縹緲的感覺就越重,仿佛隻要他一個不留神,對方隨時都會消失一樣,所以他乾脆就把人請了過來。

有能耐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消失啊!

根據遊戲規則,這恐怕不行——很簡單的一件事,大家都在按照普通人的生活在過,被毒蛇咬到會死,被老虎吃了手臂會殘疾,摔下懸崖會摔斷腿會死,乃至小孩兒在村裡頭追逐打鬨時跌了一跤,蹭到的膝蓋也會破皮流血。

那麼憑什麼這貨郎是意外呢?

秋意泊不確定,但不妨礙他猜一猜,看一看。

那貨郎嚇得臉色慘白,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在秋意泊的‘注視’下,他的存在感也越來越強,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彆,秋意泊也不急,就在原地等著他。

貨郎見那青影不動了,小心翼翼就想往後退,突然之間他的牛叫了一聲,他如同驚弓之鳥一樣棄了牛車就往外跑,他跑了許久,甚至分不清頭上到底是冷汗還是熱汗,心若擂鼓,四肢發麻,腿腳發軟,可此時再一抬頭,那青影依舊在他麵前不遠處!

貨郎噗通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他跑不動了,他真的跑不動了,心跳快地跟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樣,他除了心跳的聲音外什麼都聽不見了,連視線都模糊了,他舔了舔嘴唇,一股絕望蔓延上了心頭。

他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算了,死就死吧。

十八年後他還是一條好漢!

……

月落星沉,天邊逐漸有了一絲朦朧的光,又到了太陽高懸,溫熱的陽光灑在了貨郎的臉上,一旁的老牛咬住了他的衣服,使勁的拖了拖,他不耐煩地拍了一巴掌老牛,嘟噥道:“再睡一會兒!彆鬨!”

老牛又拖了他一下,貨郎豁的一下坐起身,指著老牛就想開罵,忽地又啞火了,他看著周圍的樹林,正想說原來是做夢,可下一眼便撿到了瀑布旁的青衣人。

比起昨夜來說看得更加清晰了。

他甚至能看見對方的衣擺在光下折射出來的銀色的微光,貨郎一動不動,竟然是看癡了去,驟然之間,他聽見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隨即便連成了一片,與瀑布的聲響混雜在一起,顯得那麼動聽美妙。

貨郎曾經認為自己偶然路過城裡最好的教坊時聽見的琴聲就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好

的曲子了,沒想到今日聽到的這個,他都說不出來到底有多麼好聽,教坊的樂聲與此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奇異的是他聽著這琴聲,心也緩緩靜了下來,心神通明,似乎沒有那麼懼怕了,手指也不再顫抖了,他坐在原地,聽著琴聲,直到琴聲終了,他才起身牽著牛車,緩緩地向那位秋秀才走了過去。

貨郎到底是走南闖北過來的,他拱了拱手,恭敬地道:“大仙,可是您有事吩咐?”

一個晚上過去了,要死他早死了,哪能在這裡睡一覺還好端端的醒過來?

‘大仙’是對那些奇異玄怪的東西的稱呼,不管是人還是動物,乃至是一個物件,隻要覺得是,就能恭敬地稱呼一聲‘大仙’。

秋意泊也不以為意,他雙手按在琴上,止住了琴弦餘音,問道:“你叫什麼?”

貨郎低著頭說:“我叫劉二祥,大家也叫我劉二麻子。”

“可有娶妻?”

“還沒有。”

“家中可有父母親長?”

“有的,我爹和我娘都在呢,還有三個姨婆,兩個舅舅,四個姑媽……”

“家住何處?”

“我家住在齊來鎮繁花巷子,門口有棵大香樟樹的就是……”

秋意泊聽著,話鋒一轉,笑道:“喚你來也不為彆的,我如今打算在此長住,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明年你來時,帶些番薯、玉米與土豆來,還要幾遝油紙,至於銀錢方麵自然不會虧待你。”

貨郎一頓,疑惑地說:“大仙,油紙好說……可番薯、玉米、土豆又是何物?這些小的從沒聽過,不知道要去哪裡買去。”

秋意泊心中一動,這些東西是他當年在凡間渡劫的時候引進的,經過育種改良,如今連修真界都四處有賣的了,可想而知凡間種的人不少——不然呢?吃不飽肚子的稻穀和隨便種種一家老小都能吃飽,味道還好的紅薯土豆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啊!

可是這貨郎不知道。

一個單純的為了滿足村民生活需求的NPC?可他條理清晰,說話有理有據,又不像一時半會兒能編出來的。秋意泊淡淡地說:“沒聽過?那或許是我記錯了,那明年來多帶些紅糖來吧。”

算了,看來今年消息就隻能到這兒了,那就等到明年再看看吧。

“是是是!”貨郎一迭聲地應了,就見秋秀才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長舒了一口氣,還跪倒在地拜了拜,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