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第 444 章 番外(1 / 2)

正是日落西山, 天空中還留有一絲殘陽的餘輝,映得遍地生金,滿目生燦。

在此之下,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哪怕是屍首,哪怕是人血。

張雪休愣著的看著滿目的屍首,在一個時辰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 娘親囑咐他出門在外不要惹是生非, 爹罵了他一句快而立的人,天天不思進取, 就知道玩鬨,爺爺抓了一把靈石給他, 叫他出門就好好玩, 不要聽他爹的廢話, 修煉一事又不急於一時。

出門的時候還遇上了管家餘伯,笑眯眯地與他打招呼,侍女們一路笑鬨著而來, 見了他又連忙俯身行禮, 得知他要出門,還央求他能否捎兩盒魏芳齋的脂粉回來。

“普通人去魏芳齋自然是買不到的,可若是郎君,必然是能買的!”侍女們一個個掩麵而笑,打趣著他, 他也不在意, 隻道了一句好。

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魏芳齋是他的未婚妻周氏名下的鋪子, 裡頭還兼顧著一座小小的茶室, 因地方雅致安靜,深受女眷喜愛,連他們都時常在魏芳齋見麵。

說不上私會,到底是未婚夫妻,更何況婚期將近,見一麵談一談婚事是理所當然的。

他送了周氏一件法寶,是他在拍賣會上花了整整三萬極品靈石才買下的極品。那是一支雙股釵,烏木作釵,玉葉銀花,清奇入骨,可化作一雙鋒銳無匹的寶劍,近可防身,遠可殺敵,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周氏還是築基修為,得了這般的法寶自然歡喜,與他說一定會好好修煉,儘快叩問金丹境界,他想了想說:“不必著急的,琴妹妹這樣也很好,待日後我們成婚,我可以慢慢教你用它。”

周氏兩頰飛霞,怯怯地應了一聲好,還與他談了婚事上一些事情,比如以後住的院中要養兩隻小貓,杯子需得是什麼模樣的……這些本是些無聊小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了,可如今正是情熱,這等話題兩人也聊得開心。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哪裡想到回到家中是這番場麵?

“爹!娘!”

“爺爺——!”

沒有人回應他,他一路往裡麵走,哪裡都伏著屍體,哪裡都有血,懸在梁下的千金一寸的皎月紗沾滿了血點,隨風而動時像是厲鬼索命的長袖。張雪休怕得冷汗一層蓋過了一層,不過是往日裡閒庭信步的距離,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終於他到了正廳,母親那件漂亮的紫色石榴裙像是一朵盛開在地上的花,他隻覺得眼睛一跳,頭腦嗡得一聲沒了動靜,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母親身邊,不斷搖晃著已經變得蒼白的肢體:“娘……娘……你醒醒……”

她顯得很白,遠遠要比平日裡要白得多,皮膚像是一張已經打濕了又風乾的紙,仿佛隨便戳一下就會破出一個洞來,雙頰那一抹總是濃厚得宜的胭脂現在看上去是那麼突兀的紅。張雪休冷靜下來後,起身將母親抱了起來放在了椅子上,轉而又往裡麵去。

冷靜一些,他們張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是修真世家,祖父是半步真君,他爹也有化神修為,不會這麼容易就……他頓住了。

祖父死在了廳後的花園,掛在了那株他很愛的老梅上,他爹死在了池塘中,麵朝下靜靜地漂浮著。

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一點鮮血從他唇上流了下來,他嘗到了口中的腥甜,才發現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不是個笨人,相反他很聰明,這樣的滅門慘案非血海深仇做不出來,連他爺爺和爹都擋不住的人,他一個金丹又怎麼能活?現在要防止他們去而複返……畢竟他是家中獨子,對方理應會發現他不在家中,他得活。

是的,隻有活著,活著才能查清楚是誰動的手,又是為了什麼原因,他才能報仇。

他指尖動了動,將父親和爺爺的屍體都收了起來

,他們的屍體都很輕很輕,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的輕。他返回大廳將母親的屍體也收了進來,徑自入了家中位於地下的密室,所幸這裡完好無損,他可以先在這裡閉關、修煉……他記得家裡是有結嬰丹的……無所謂了,他想變強,變得更強。

正在此時,有人笑道:“原來是藏在這兒了。”

張雪休暮然回首,便見兩個黑衣紅衫之人就站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察覺到……胸腹陡然劇痛,他整個人都被擊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他吐出一口血來,偏偏手指想動一動都不能行。

原來凶手一直都沒有走——張雪休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兩個真君。

他沙啞地問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滅我……全……”

其中一人嗤笑著打斷了他:“不為何,隻是你張家對我血來宮頗有微詞,便來教訓教訓罷了。”

“血……來……宮?”血來宮是魔道第二大宗,有血來道君坐鎮其中,風頭正勁,反倒是魔道第一大衍宗悄無聲息,他道:“就……為了……這……?”

另一人俯身笑吟吟地與他對視,沉黑的眼中泛著一抹濃鬱的血色,嘴唇殷紅似血,他說:“是,就因為這。”

“行了,殺了他吧。”一人越過了他,走入了家族密室,他有一些訝異,甚至吹了一聲口哨:“沒想到這窮鄉僻壤,還能存下這麼許多天材地寶。”

“見麵分一半。”與他對視的人含笑應了一聲,向他伸手,張雪休正以為要命喪於此,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卻聽裡頭那人說:“金丹的血你也喝?”

張雪休心肺俱冷,原來……他們這麼輕,那麼白,是因為身體裡的血都已經被喝乾淨了。

“不哦。”一隻手放在了張雪休頭頂,隨意揉了一把:“留著吧,小崽子長得挺好看的。”

那人嗤笑了一聲:“就因為這個?”

頭頂的手離開了,柔滑的衣料在他臉上摩挲了過去,那人走開了:“倒也不是,留著他,也好叫世人看看得罪血來宮是什麼下場。”

“嘖嘖,你可真歹毒,還不如給他一個痛快的呢!”

“誰叫他長得好看呢?”那人笑道:“我自來憐香惜玉,怎麼舍得殺了他呢?”

“那前頭那貌美婦人怎麼沒見你留手?”

“這可怨不得我,那婦人太不識趣了些,都說了安靜坐著就不殺她,偏偏還要上來,分明知道是以卵擊石……也就成全了她。”

“這麼一說這小崽子倒是乖巧。”

“怎麼不是?乖得很。”

“這麼喜歡?那乾脆收回去當個爐鼎也好。”

“不了,我還想安生一些日子呢……”

張雪休抬起頭來看,那兩位真君已經自密室裡出了來,見他盯著他們不放,其中一個笑道:“好好記著,滅你張家的,是血來宮。”

張雪休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也不敢說話。

現在逞一時之勇有什麼用呢?他又沒修什麼能把真君活活罵到吐血自殺的神通。

人活著才有希望。

活著,他才能報仇。

忽然之間,他脊梁劇痛,痛得仿佛被人抽骨挖髓一眼,其中一個真君收了劍,溫溫柔柔地說:“算了,地靈根,還是毀了他的靈根吧。”

“我可不想過了幾百年又填了一個仇家。”

另一人笑道:“嘖,你就是個口腹蜜劍的玩意兒……”

張雪休沒有聽完,他已經聽不見了,他渾身劇痛,痛得幾乎想在地上打滾,可他卻動不了,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連嗚咽聲都斷斷續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那兩個血來宮走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等他再醒來時,依舊是劇痛無比,他咬了咬牙,所幸他們沒有搜刮他身上的財物……爹娘還在納戒裡。他緩了一會兒,至少

到感覺能走動了,這才扶著牆壁進了密室,密室裡自然是被搜刮一空了……這沒有關係,至少密室是安全的。

他翻了許久,才在角落裡找到了一瓶丹藥,他吃了一顆丹藥,恢複了一些力氣,打開了密室上一層的通道,裡麵也沒有什麼,就是個單純的密室罷了,爺爺喜歡在這裡閉關,修得很安靜,也很安全,這樣就算有人來,也不會想到頭頂上還有個密室,更察覺不到他在裡麵。

他又吃了一顆丹藥,開始閉目療傷,這一坐,就是一個月,他的傷還未好全,勉強行動自如,可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了,因為丹藥沒了,他如今就是廢人,他需要食物和水。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他有些絕望的想著。

本來想著日後報仇,可他已經是個廢物了,怎麼再報仇?

……去找周家吧,周家與他們是通家之好,再者,他還有婚約在身,他張家現在是這個情況,不能拖累了他們家,也不能拖累了琴妹妹,總要說個清楚,還了定親信物,解除了婚約,才好安心。

他渾渾噩噩地想著。

出了密室,家裡已經不能看了,屍首沒了,財物也被搜刮一空,便是走廊上用於遮擋日光的簾子下墜著的玉墜都沒留下,地磚上的血漬已經成了一種枯朽的褐色,上麵沾滿了各種各樣的腳印。

他有些不忍看,可是他得看。

張雪休在心中冷冷地說:看清楚了嗎?記住了嗎?這都是拜血來宮所賜!

他換上了黑色的鬥篷,兜帽掩住了麵容,血來宮勢大,他不想給周家惹麻煩,大街上人來人往,似乎與以前沒有任何不同,少了一個張家,大家也是照樣過日子的。他經過家中的鋪麵時發現鋪麵已經易主了,還是米店,夥計還是那個夥計,掌櫃卻不是同一個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哪怕有鬥篷掩麵,他依舊感到了若有若無的視線,它們仿佛都在盯著他,跟著他,他知道這是他的錯覺,可依舊讓他忍不住瑟縮。

到了周家,他上前叩門,門房見了他還未認出來,小心翼翼問他是什麼人,來尋何人,他揭開了一點兜帽,對方才認出他來,連忙進去請示家主了。

張雪休在門外等了許久,他從未等過這麼久,小時候他是跟著爹爹、爺爺直接進去的,後來和周琴定了親,更是暢通無阻。終於,門內有了動靜,一個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粉色的長裙向來配她,身旁則是她的父親,周家的家主。

張雪休剛剛迎上去兩步,忽地周家主便將他重重地擊飛了出去,他倒在大街上,兜帽落了下來,眾人紛紛看向他:“這不是張家郎君嗎?”

“張家滅門,他居然活了下來?”

“呦快彆提了,這熱鬨可不好看!”有人道:“你們可不知道吧?張家得罪的是血來宮!這不才叫人滅了門?那日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兩位真君還來問了我路呢!”

“什麼?還有此事?!”

周家主沉聲喝道:“張雪休,我周家與你張家隻有恩,沒有怨!你張家人不修口德,得罪上宗,你若還念我周家半分好,你怎麼敢上門來!”

張雪休愣了愣,他站了起來,拱手道:“周世伯……”

他本來就是來還定親信物的。

“休要叫我世伯!”周家主道:“從此我周家與你張家恩斷義絕!你把定親信物還來!婚約就此罷休!”

張雪休看向了周琴,周琴沒有說話,她站在她父親身邊,頭上還簪著他送的雙股劍釵,“琴……周姑娘,我……”

周琴向前一步,聲若黃鸝:“張雪休,你我之間本就是家中聯姻,並無情分,如今你張家得罪了血來宮,也看在往日的情麵上,休要再害我了。”

張雪休心中大痛,他艱難地說:“你還……戴著我……”

周琴美目一瞪:“你在瞎說什麼!莫要汙我清白!戴著你什麼?”

周家主伸手

將周琴攔在了身後:“琴兒,不必與他多言,來人!”

兩旁的家丁呼啦啦地湧了上來,幾乎將張雪休的外衣拔了去才找到了定親信物,他呆若木雞,沒有半點反抗。

其實,應該是這樣的,但凡是聰明人,都該這樣,迅速地與他劃清界限,兩不相乾。畢竟血來宮那般的龐然大物,又有道君坐鎮,又有十數位真君,誰敢得罪他們?

他今日來也是為了這般,可真當到了這一步的時候,他為什麼這麼痛呢?

周家主拿到了定親信物看一眼,冷笑著捏碎了他:“也不瞞你說,這樁親事我本就不滿意,隻是你祖父挾恩才勉強定了下來,你張雪休哪裡配得上我家琴兒?滾吧!莫要再讓我看見你!”

周家主說罷便帶著周琴乾脆利落地回了府,一旁的家丁則是得了眼色,衝上來對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抱住了腦袋,安靜地承受著,血從他口鼻耳中溢出,這些疼其實無所謂,比毀他靈根的痛好受太多了。

或許是看他要被打死了,為首的家丁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聲晦氣後走了。人群散了開來,他們從他身邊走過,卻沒有一個人來看一眼他如何。

“嘖嘖,這就是得罪血來宮的下場。”

“張雪休成了廢物,恐怕日後也沒什麼機會報仇了。”

“我要是他,我都沒臉出來見人了。”

張雪休緩了許久,才從地上爬了起來,黑色的鬥篷上滿是灰土,還有一口家丁啐得痰,惡心至極,他沒有脫下鬥篷,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洗一洗還能用。

忽然之間,他發現了哪裡不對,猛地衝上了周家大門,用力的捶打著:“誰把我的納戒拿走了!把我的納戒還給我!”

爹娘還有爺爺的屍骨還在裡麵!

兩側的家丁手持棍棒,猛地抽打在他的膝彎,又一棍接在了他的胸口,徑自將他打飛出去:“滾滾滾!什麼納戒!你一個廢人要什麼納戒?!快滾!彆在這兒平白招惹晦氣!”

“就是!以前耀武耀威,現在都是個廢人了,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

張雪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城外,這裡的山崖很高很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憑借這份殘軀走上去的,他餓得連胃都在燒,渴得連嘴唇都快張不開了,他茫然地看著四周。

他很清楚接下來會如何,他不是修士了,他是需要吃喝的,城中人都懼怕血來宮,他這副身體恐怕也不能去做什麼工,他需要修養,他需要看醫修……沒有人會幫他的。

他沒辦法靈石坐傳送陣,也沒有辦法獨自一人穿過危機重重的野外達到另一個城市,他想活,隻有乞討維生。可是他活在城裡的一時,就會有人指著他說這是得罪血來宮的下場,這曾經是落霞城最有名的天之驕子,是三十歲就結成金丹的天才……

或許就如同那些人說的一樣,他活著不過是一個血來宮用來揚威的招牌,不如就此死去,也好少給家中沾染汙名。

這裡的風很好,吹著很舒服。

如果就這樣跳下去,應該也不會太難受。

在這裡坐著,要麼活活餓死,要麼葬身於野獸之口,還不如跳下去。

至少風景都很好,也算是一個很好的葬身之地了。

他儘力露出了一個笑容,因此乾涸地嘴唇崩開了幾個血口,他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了下去,他放鬆著四肢,享受著人生最後一次在空中的感覺。

過了許久,張雪休發現他沒有迎來那種劇痛,而是躺在了一片柔軟的地方,他睜開眼睛,頭頂星空璀璨,閃爍不定,他沒有忍住,無聲地落下淚來。

怎麼沒死,怎麼會沒有死!

“哎?你哭什麼?”忽地有個溫和的聲音說道。

他下意識聞聲側臉望去,有個身影停在了他的身邊,俯下-身來看他,伸手替他將臉上的淚水都擦去了:“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