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此心安處是吾鄉(1 / 2)

“容與,不好了,尹閣老在祠堂去世了。”陸雲深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商容與抱著冉清穀坐在躺椅上,他手上拿著一盒助興的藥物。

陸雲深是風月場所的常客,就箱子裡那些玩意兒,他基本都玩過。

但他從沒在正規的場所玩些不正規的東西。

商容與就是商容與。

抄家了還要把老婆帶來玩情趣。

世子妃看著是大家閨秀,沒想到這麼會玩。

果然世子妃愛世子壞壞的模樣。

冉清穀似乎讀懂了陸雲深眼中深意,尷尬的站起身,目光瞥向彆處。

現如今他什麼都解釋不清。

商容與將手中物件扔到箱子裡:“去看看。”

祠堂裡,尹閣老坐在輪椅上,雙眼圓睜,遺憾悲憤的望著祖宗牌位,似懺悔,似嗟歎,蒼老的眼角掛著一滴淚,欲落不落。

他的雙手垂在輪椅兩旁,手掌指縫裡血已乾涸。

那方黑色描金棉帕子掉在了地上,血漬侵染,帕子更黑了幾分,帕子旁的地麵上有著大片大片血跡,如同開到極致枯萎衰敗的紅牡丹。

仵作查看了一番說:“世子,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知道了。”

商容與走上前去,伸手幫這個老人合上了雙眼。

他剛合上,那雙眼又睜開了,直愣愣看著祖宗牌位。

他再次合了一遍。

那老人又睜開了。

商容與見合不上,說:“去稟告皇上,以三朝閣老之禮葬了。”

侍衛甲出應著:“是。”

商容與邁著步子走出祠堂,雨已經停了,天色逐漸放亮。

“該準備葬禮的,準備葬禮,該抄家的,抄家。”

官兵們齊聲:“是。”

整個尹府又重新忙碌起來。

晚上,冉清穀跟著商容與乘著馬車回家去。

路過繁華東大街時,街上熙熙攘攘,叫賣聲絡繹不絕。

冉清穀掀開簾子看了眼,滿街掛著花燈絲絛,各個商鋪將最好看的七夕吉祥物件與寓意美好的荷包花燈擺在外麵,來往的男男女女在貨架上挑選著……

商容與笑著:“外麵很熱鬨,七夕也不過如此。”

冉清穀不解:“為何還沒閉市?”

到了亥時,不是要關城門閉市嗎?今夜毫

無閉市的樣子。

商容與狐疑看了他一眼。

冉清穀更是不解:“怎麼了?”

商容與笑:“到了七夕當日,閨閣女兒一般都要跟家裡的長輩吃晚飯,再跟著家裡的長輩在月下乞巧,真正出來看煙花放河燈的,卻是少數,就算出來,也是家裡的母親嫂嫂領著出來,亦或許家族之中姊妹結伴而行……”

他頓了頓:“因禮教家法約束著,也沒誰真的敢無拘無束玩耍,更不敢放河燈寄相思,因此,大多數未出嫁的男女,都會在七夕前的禮佛日出行,也就是今日,一遍拜佛祈求姻緣,一遍過七夕放河燈寄相思,故而,今夜卻比七夕當日更熱鬨。先帝樂得與民同樂,就下令今夜不宵禁。”

冉清穀這才明了:“原來如此。”

商容與微笑:“毓兒難道沒過過七夕?連這都不知道?北城的七夕是怎樣的?”

冉清穀確實沒過過。

很小的時候,他不用過,隻看著他娘與他嫂子、以及府裡眾多姨娘姐姐們過。

而在北城,白毓與桃子每天都瘋鬨,幾乎對她們而言,每天都是過節。

至於北城的七夕怎樣,他足不出戶,怎會知道?

商容與看他走神的樣子,忽然想到那位素未謀麵平平無奇,卻讓他的世子妃牽腸掛肚的表哥——冉清穀。

閨閣女兒月下乞巧求姻緣,而對於眼前這人而言。

她認定了自己的姻緣是她的表哥。

那位毫無血緣關係的表哥同她一起長大,在她眼前,她還用出門求嗎?

往年的七夕,世子妃定是跟她表哥花前月下,執手相對。

思及此,商容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氣,早就把白毓摁倒,欺負到她眼淚汪汪再也不想表哥為止。

但是現在,他不想這麼做。

若是他這麼做了,白毓心裡隻會更想她表哥。

他掀開車簾,說:“世子妃沒過過京都的七夕吧,下來走走吧。”

冉清穀一驚,連忙說:“今天是禮佛日,母親可是交代我們早點回去的,晚上還要去醉風閣用齋飯。”

商容與對甲出說:“先回府告訴王妃,就說我陪世子妃逛逛,今晚就不去醉風閣了,明兒一早我跟世子妃會給她請安。”

甲出立刻領命

:“是。”

商容與回頭對著馬車裡的冉清穀伸出手:“下來走走。”

冉清穀想了想,慢慢遞出手去。

商容與直接握住他的手,將他拽了出來,連腳蹬都沒用,把他從馬車上抱了下去。

街上人流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商販小攤上擺放著各類物品,有賣脂粉的、有賣廉價玉器首飾的、有賣麵具香包的……

一路走過去,賣河燈孔明燈的最多,式樣也各有差彆。

很快,他們便行到汜水河橋頭。

汜水河橫貫整個大溯,從京都內側貫穿,一路綿延奔向東。

橋頭人滿為患,河邊到處都是放河燈孔明燈的男男女女,河麵上燭光點點,順著水流,蜿蜒向下……而天上的孔明燈卻是異常耀眼奪目,蓋住了漫天星塵,徐徐上升,慢慢湮滅,似星塵,卻轉瞬即逝!

有人等來了想等的人,巧笑嫣兮。

有人還未等來想等的人,顧目盼兮。

有人等來的人卻不是自己想等的,黯然傷兮!

冉清穀站在橋頭,看著千人千麵。

眼前這些景色,無疑是很美的。

他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仔細看身邊的人與景了。

上一次看河燈逛鬨市還是在他八歲那年,他哥哥要去橋頭偷偷看他那未過門尚且待字閨中的妻子放河燈,才將冉清穀帶出門的。

那一日他記得很清楚。

那個愛笑明豔的女子專挑人多的地方放河燈,她想試試未婚夫婿能不能一眼就能在人海裡看到她。

現在冉清穀已經十七了。

整整九年了。

這日子真的太快了。

昔日放河燈的人與尋放河燈的人都不在了。

而他的印象裡,那些人那些事逐漸變淡。

“公子,為夫人買一盞燈吧。”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挑著孔明燈花燈在街上叫賣。

旁邊那幾個人看這兩人穿著打扮皆不菲,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便都圍了過來。

“公子,我的孔明燈上有字。”一提著孔明燈的老婆子喊著。

“公子,我這裡沒字,您可以為您的夫人題字。”另外一人喊著。

“買我的,我的比他的大。”

“公子,買我的,我的比他的香。”

“放屁,都是一樣的竹子一樣的宣紙,怎麼就你的香?”

“夫人

,買我爹爹的吧,這都是我娘親手編的,爹爹一個都沒賣出去。”一個小女孩怯生生說,“隻有賣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陪娘親了。”

那個中年矮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滿懷希冀說:“夫人,您看看我這個,題了一半字,您若想題字,您就可以繼續題,若不想題,這一半字也不單調,放上天去也很好看,真是為了客人考慮,隻賣三文一個,夫人,您看看吧,就看一眼吧。”

冉清穀拿起一個燈看了看:“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人不喜歡題字,你這一半字賣不掉,若是有人想題字,絕不會希望彆人的字落在上麵,你這也賣不掉。”

中年男人抓抓頭,嘀咕:“我怎麼就說我一個賣不掉呢。”

他訕笑著遞上筆墨:“夫人,您要題字嗎?您人美心善,題的字一定很好看……”

冉清穀接過筆,看著那燈上的字——浮萍漂泊何所依?千裡之外寄此朝!

他皺眉:“你識字嗎?”

這種字,能賣出去有鬼了。

如此佳節,卻滿是傷懷離彆意。

中年男人搖搖頭:“不認識,這都是我找我們那裡秀才題的。”

冉清穀:“彆找了,若無字說不定賣的更快。”

他捏著筆停在燈前,卻不知要怎麼將後半句補齊。

他漂泊久了,竟也習慣了。

他也從沒想過“何所依”的問題。

躊躇良久,筆尖墨跡都快要乾了。

商容與握住冉清穀的手,也握住了那支筆。

他就著冉清穀的手將那句“千裡之外寄相思”給塗掉了,在旁邊寫上“此心安處是吾鄉”。

——浮萍漂泊何所依,此心安處是吾鄉。

冉清穀不解,看向商容與。

火光映著商容與的臉,眉目如畫,俊美無儔,尤其是笑的時候,很迷人。

他說:“我不需要你千裡寄相思,我隻需要你把我當成你的家。”

他絕不允許他的世子妃跟那位表哥千裡寄相思。

既然嫁給了他,她以後的依靠隻能是他一個人。

他寫完,笑著將筆遞還給那個矮個子中年男人說:“燈全要了,你幫我拿到河邊全放了,我的夫人很喜歡漂亮的燈,燈放的越多才越好看。”

仆從連忙從錢袋裡拿出一錠金子給中年男

人。

中年男人感恩戴德連聲道謝:“謝謝公子,謝謝夫人,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恩愛美滿。”

商容與提著那盞燈,拉著冉清穀的手,說:“走,我們去放孔明燈。”

冉清穀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商容與拉著走了很久,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直到那盞燈放上了天空,他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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