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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更明,一個仆從樣的人弓著身子走進一間廂房。
廂房裡早有一襲紫藍色華服少年人等著,他眼前的茶水換過一壺又一壺,燭台下都是燈淚,蠟燭越燃越少。
仆從樣的人進屋,低頭哈腰:“三皇子。”
商玉州飲茶問:“清穀怎麼說?”
仆從樣的人:“冉公子說,若皇上不殺尹家父子,隻能我們自己動手。他還說等尹家父子到刑部大牢時,就是動手之際。”
另一青色衣衫人問:“多此一舉,為何要到刑部大牢?在大理寺動手不是更方便些?大理寺重刑獄,死個人跟拔根韭菜似的,還有商容與站在前方擋著……朝廷連查都不會查,就算查,查到商容與頭上,皇上還真的跟成王撕破臉?”
砰——
商玉州將茶杯重重放在桌前,茶水濺出來,滿桌都是。
“他還說什麼了?”
仆從樣子的人:“還說尹鐘的次子尹平的命要留著,他需要。”
青衫人不解:“三皇子,尹家這些年為二皇子走狗,害死忠臣上百位,切不可留下禍患。”
商玉州冷嗤:“長弓,你到底不了解他,這天下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事從來不留後路。”
不為自己留後路,不為彆人留後路。
甚至,他連常人的基本感情都沒有,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
青衫人方長弓冷嗤:“你說他怎麼怎麼厲害,我看他是徒有虛表,他為何非要到刑部再殺人?多此一舉,畫蛇添足。”
見商玉州臉色難看至極,他閉了嘴,畢竟三皇子是他的主子。
這兩人,一個敢謀,一個敢讓他謀。
一個是瘋子,一個是癡兒。
商玉州砰的一聲捏碎手裡的白玉杯。
為什麼要到刑部大牢再動手?不就是怕連累那個混世魔王嗎?
一個連自己後路都不留的人,卻給
一個不相乾的人留了路。
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該笑冉清穀終於有了一點兒人的情緒,會替彆人著想,還是可悲一個從地獄閻羅殿裡走出來的無牽無掛無悲無喜的人,終於有了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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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重刑獄。
“真是喪儘天良。”陸雲深一走進大理寺正門,便將一疊文案摔到地上。
小廝連忙遞上茶水,陸雲深接過,咕嚕咕嚕的喝個乾淨。
商容與從正座上走下來,詫異看著他:“怎麼了這是?發這麼大的火?醉紅樓哪個姑娘沒伺候好啊,這肝火旺盛的……”
陸雲深氣憤說:“容與,尹鐘那些個喪儘天良的玩意千萬不能交給刑部。一旦交給刑部,那不就是放虎歸山,這些畜生……”
“哎哎,彆侮辱畜生,畜生還能吃肉喝奶呢。”姚望指責說著。
商容與皺眉:“是那些被販賣的女孩沒有找到嗎?”
陸雲深欲言又止,麵露不忍:“你問容雀哥,我是說不出來。”
商容雀坐在一旁,淡淡說:“我們先去了濟州找從北邊販賣來的女孩,去時,發現根本沒那些女孩,後來濟州大雨,城外放生池被淹,裡麵飄出十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那些屍體已經麵目全非,很有可能是那些女孩,但找不到證據,便也隻能當成無名屍體放在義莊。”
姚望心情沉重說:“贛州也是,那些女孩全都找不到,後來我發現……”
他臉色煞白:“發現新建的護城河地基泥土裡有牙齒,這個殺千刀的為了毀屍滅跡,竟然碎屍……那些都曾經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餘條將鹽商礦石的折子交給商容與:“鹽行那邊的夥計也都不知所蹤,甚至被他強征去開采私礦的百姓也都癡癡傻傻,死的死,瘋的瘋……”
他頓了頓說:“我想在節度使死在朝堂上時,尹鐘就吩咐人動手了。幾日後,若我們找不到證據讓他招供,此案就會被皇上重新移交到刑部,刑部尚書與二皇子頗有淵源,這無疑於放虎歸山。”
商容與臉色鐵青。
這些三言兩語背後,是多少條生命。
“而且……”冉清穀淡淡開口。
商容與:“而且什麼?”
冉清穀心有疑慮:“婦道人家,不得乾政,毓兒不敢說
。”
陸雲深急切說:“世子妃,您就說吧,這都什麼時候了。”
餘條附和:“對啊,世子妃雖是婦道人家,但膽識才能見地比一般男兒不知好多少,您就說吧。”
商容與:“毓兒,你但說無妨。”
冉清穀:“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並不打算治尹柱國大將軍的罪,所以放虎歸山是遲早的事。”
商容與揉了揉眉心。
這點他也預料到了。
鹹元帝寵信二皇子,給予他無上尊榮。
而這位尹柱國大將軍是二皇子的嶽父兼左膀右臂。
若是皇上真的想治罪,大可以在贓款被遞交上去時就治罪了,而不是遲遲不肯昭告天下,隻拿出尹家幾個旁門宗係的子弟與幾個下屬出來堵悠悠之口。
彆說現如今很多證據已經被毀屍滅跡,就算沒有毀屍滅跡,皇上若不想這位柱國大將軍死,閻王還敢來奪人不成?
在場人本來陰沉憤慨的臉,現今變得更加灰敗慘淡。
商容雀手在鎧甲上敲著,發出嚓嚓的聲響,那鎧甲發出陰寒冷光。
他雖是成王的大公子,但跟世家子弟不同,從小跟著成王從軍,在軍營裡長大。
饒是如此,他身上卻不見絲毫兵匪氣,依舊保存著讀書人的儒雅與貴公子的風度翩翩。
他沉思良久,拍著桌椅:“容與,尹鐘作惡多端,殘害無數少女與百姓,此人若不除,天理昭昭何在?”
冉清穀立在一旁淡淡喝著茶。
王府四位公子可真是各有千秋。
這位大公子,是個歌女姨娘所出,據說那位姨娘生下他沒幾天就去世了。
他從小被奶媽照顧著,後來就跟著成王忙軍營裡的事情。
他為人溫和良善,處事公正利落,能文能武,是世家公子裡的佼佼者,頗得成王喜愛。
劉側妃生的二公子,如同他母親一般,是個笑麵虎。
表麵看著很和善,卻偏愛玩陰的,才能皆不輸商容雀。
劉側妃生的三公子,著實一紈絝,貪戀美色,不學無術,讓成王與側妃很是頭疼。
到了商容與這裡,就實實在在一個混世魔王。
可偏偏他最聰明,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就連刻板迂腐的成王都被他拿捏著七寸。常常被他氣得半死,卻打不得罵不得。
但不得不說,成王確實最偏愛嫡子。
劉側妃母家勢大,二公子不曾犯過什麼錯,也是個有才之人。而大公子商容雀雖不及商容與聰明,才能德行卻是有口皆碑……
明明就有兩個人可以被選成成王的繼承人,可成王無論被商容與的荒唐行徑氣得多狠,但從未有過要換世子的念頭。
這跟皇上有一拚。
兩人不愧是兄弟。
太子才能德行皆被二皇子甩了幾個大官道,也不如二皇子那般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可偏偏皇上認定了嫡長子為太子,不管太子犯了什麼錯,也不管太子如何無才無德,鹹元帝也從未有過廢東宮的念頭,甚至做好一切為太子鋪路。
好比尹家這件事,皇上寵信二皇子,願意為他廢社稷而保住尹鐘,卻不願意將事事都不如二皇子的太子廢掉,扶持這個更有才能的兒子上位。
有傳言,皇室都是嫡子控。
看來傳言不虛。
至少對於成王與皇上來說,都是嫡子或嫡長子最重要。
商容與左手撐著腦袋,右手敲著桌子,一下,一下……
那聲音敲擊在所有人的心頭。
眾人一籌莫展,卻妄想將暴徒繩之以法。
久久的沉默。
突然,商容與站了起來,身姿挺拔如鬆柏,目光堅毅若磐石。
“大哥,進了大理寺就是我的地盤,閻王來拿人,還要先問我一聲呢。”
商容雀皺眉:“你要乾什麼?不管做什麼,彆連累王府跟父王。”
他跟商容與不同。
商容與生來不被束縛,而他被成王教導得敦厚良善,萬事都以大局為重。
更何況,他是成王府的長子,比商容與大十歲,早已經過了莽撞無知的年紀,他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弟弟胡鬨而不規勸。
商容與挑眉,笑了笑:“來人,將尹鐘提到前堂,我要親自審問他。”
姚望垂頭喪氣:“不是已經審問了三四天了,他的嘴比蚌殼還緊,敲不開的。”
商容與站起身,眼神狠絕:“那就砸爛他。”
他走過冉清穀身邊時,吩咐說:“大哥,你幫我護送世子妃回去,審人的場麵太血腥,我怕嚇壞她。而且今天我肯定忙得很晚,怕是沒時間陪她回王府了。”
商容雀點頭:“好,
但你不可莽撞行事,不可連累王府。”
商容與:“知道了,你怎麼比父王還囉嗦。”
冉清穀笑了笑:“不用了,大哥軍營很忙,我今天要到王府的鋪子裡看看,會很耽誤時間,讓小廝送我就可以了。”
商容與點頭:“也好,多帶點侍衛。”
冉清穀:“嗯。”
大理寺的天牢正堂裡,帶倒鉤的鞭子上沾了血,血漬點點將鞭子染成了紅褐色,擺放在四周讓人觸目驚心的刑具上,已經分不清是鏽跡斑駁,還是血漬浸透,光是看一眼就能讓尋常人兩股顫顫。
商容與翹著二郎腿,斜依在寬敞舒適鋪了絨墊的椅子上,饒有興趣打量著眼前人:“尹鐘,我其實挺佩服你的,所有人都說我商容與是個混世魔王,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跟您比起來,我可差遠了,最起碼,我殺了人,會留個全屍,您倒好,直接碎屍了。”
尹鐘身上囚衣早已血跡斑斑,身上也無一處完整皮膚。
經過多日連夜審問,他早已疲憊不堪,頭發披散。
饒是如此落魄蓬頭垢麵,他身上那股肅殺氣勢絲毫不減,好像他此刻是多日鏖戰的將軍,而不是身染血衣的階下囚。
他冷眼看著商容與,就好像看著熊孩子過家家。
誠然,在他的眼裡,商容與這種幼崽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彆以為打他幾鞭子,用點刑具,就讓他屈服。
他在戰場上一步殺一將,在朝堂上運籌帷幄攪弄風雲時,這個逼|崽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哭爹喊娘呢。
如果不是這逼|崽子的老子的權勢,不是他投了個好胎,投胎成了成王的嫡子,他算個屁,給他提鞋都不配。
平日裡荒唐無度,暴虐成性,也隻不過糊弄恐嚇那些無知的愚民,還真把自己當成閻羅王了。若真是上了戰場,這逼|崽子怕是要嚇得尿褲子!
商容與知道這是根硬骨頭,油鹽不進。
他也不讓人用刑,淡淡挑眉,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在椅子扶手上。
陸雲深將一紙認罪文書放到尹鐘麵前:“好好看看你犯下得罪,該死嗎?”
尹鐘冷笑,笑聲沙啞中透著些許得意:“我犯了何罪?隻不過貪了幾兩銀子,怎麼就成了死罪了?我尹家上上下下全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