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廊下細雨綿綿,打濕了一半的花木遊廊。
李飛鸞站在廊下,穿著水碧色羅裙, 披著一件淡藍色披帛, 她伸手去夠那綿綿細雨下的一支早桃花。
粉色的花骨朵上滿是晶瑩的水珠, 那花朵未開, 卻嬌豔的讓滿園春光都失了色。
李飛鸞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但說出的話宛若寒冰利刃般:“我這滿院子的花開得不好,需要施肥了, 若你有半句假話, 我就把你剁碎了, 來給我的花施肥。”
站在廊下的大餅子臉男子嚇得慌張低下頭,恭恭敬敬說:“在下若是說了一句假話,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現在的世子妃, 真的是男子……他就叫冉清穀, 那年花燈節, 他幫他表妹猜對了所有的燈謎……”
想到這個, 男子暗自咬著牙。
他在北城是鼎鼎有名的秀才,北城人都叫他張大才子, 連續蟬聯了五年的北城燈謎王。
整個北城論猜燈謎,吟詩作對,沒有誰是他的對手。
儘管他科考幾次不中, 但依然不負他的才名。
但那年花燈, 一個神秘人出現,他就落馬了。
那是個白衣男子,渾身上下一片素白, 在凜冽的寒風裡,時不時的掩唇咳嗽。
他明明看上去如此孱弱無依,身上的風骨卻讓北風也為之折腰。
他站在朦朧的燈火下,從容淡定的幫著他表妹猜一張又一張燈謎。
無論那燈謎有多難,無論讓多少猜謎者頭疼不已的謎底,他隻要掃一眼,就立刻能說出來,從無出錯,也沒有任何猶豫。
他每說一張,他的表妹跟一個婢女瘋狂的鼓掌,竟敢還嘲笑自己是個草包。
到了最後,他替他表妹奪得那年的猜燈謎桂冠。
後來,他又去了那北城望月樓的詩會。
他雖然未曾露麵,但隻要一看到白毓,以及白毓寫出來的詩句,他就知道那個男子去了。
白毓拿著那些詩句嘲笑他附庸風雅,賣弄迂腐,難怪屢屢不中第。
也正因為如此,他這個蟬聯五年的北城才子被人罵草包,淪為喪家之犬。
他從沒有像那日那樣受儘屈辱。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考個功名回去,要讓北城那些人看看,究竟誰是草包?
他這次入京都,也是為了今年的科考。
但他沒想到,在市井之中,他遇到了那個男扮女裝的男子,也陰差陽錯遇到了李飛鸞。
細細一打聽,他才知道李飛鸞與成王世子之間的恩怨。
而昔日病弱的少年竟然顛龍倒鳳成了世子妃,他更沒有想到那人還得罪了李飛鸞。
李飛鸞是誰啊,李相的嫡女啊。
隻要他為李飛鸞排憂解難,今年的狀元郎不是非他莫屬嗎?
李飛鸞笑靨如花:“我父親掌管所有的文臣,就連禮部侍郎也是他的學生,你若是為我辦好了這件事,自有你的好處。”
大餅臉男子張秀才連忙道謝:“多謝小姐,小姐放心,我定然不會讓那賊人欺君罔上。隻要小姐需要,小的自然會為小姐赴湯蹈火,萬死莫辭。”
雨下的有點兒大,李飛鸞袖口被打濕了大半。
她收回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此時春風拂過,吹得廊下掛著的那副畫搖搖欲墜。
啪嗒一聲。
那副畫落在了地上,風吹著細雨落在了畫上,畫上的彩墨迅速暈染開來……
畫中人是冉清穀。
他穿著碧色羅裙,白紗披帛,端莊嫻雅,眉目如畫。
李飛鸞一腳踩在那幅畫上。
腳下的畫中人眉目依然清晰。
她狠狠用腳碾了碾,那畫瞬間被鞋履碾破了,撕裂開來。
她猶不解恨,一腳踹起那幅畫,踢到廊下的水塘裡,直到畫中人麵目漸漸變得模糊了,她才露出些許笑意。
誰能想到讓成王世子魂牽夢縈的世子妃竟然是個冒牌貨,還是個男子……
這一個月來,她找人調查了冉清穀,甚至親自去北城拿著這幅畫問情況。
雖然見過冉清穀的人寥寥無幾,但有一個曾給白國公老宅送炭火的人一口咬定,說畫上的人是世子妃的表哥冉清穀。
這人與張秀才說得一模一樣,而這人跟張秀才毫無關係。
她甚至還讓顧佑幫她在王府觀察冉清穀的情況。
顧佑告訴她,冉清穀拒絕跟世子同房,甚至……冉清穀晚上從不讓丫鬟入房內伺候,也不讓丫鬟更衣。
她聽到這話,又是喜又是憂。
喜是,商容與竟然還沒跟世子妃圓房?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他心裡,世子妃根本不重要?
憂是,商容與竟然還沒跟冉清穀圓房?
這是不是又說明了在商容與心裡,他很愛冉清穀,竟然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畢竟冉清穀這賤人不敢圓房,一旦圓房,商容與就會知道他是個男子,以商容與的性格,若是知道被人欺騙,那豈不是會把冉清穀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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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劉國丈府。
“都利索點,賢妃娘娘為國丈大人的壽誕耗費了不少精力,不僅從江南戲班子請來了名角,還從宮裡調來了不少人手,此番王公貴侯都會到場,就連皇上與成王也會到,搞砸了,你們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劉國丈府的總管夜半時分就站在院子裡訓誡府裡的下人,下人們畢恭畢敬站成一排,聽著訓誡。
此時,一個丫鬟走進了院子裡。
總管認出來這是劉側妃的兒媳蘇喜身邊的人,連忙點頭哈腰過去,喊著:“姑娘。”
劉家能有如此榮華富貴,全靠劉賢妃與劉側妃嫁入皇室,而劉側妃的兒媳蘇喜是當朝太傅的嫡孫女,地位自然不可一般。
因此他格外的小心翼翼而客氣。
那丫鬟瞥了眼眾人。
劉總管揮手:“都下去吧,都麻利點,出了岔子,仔細你們的狗命。”
等人走完了,劉總管問著:“姑娘,怎麼了?可是二夫人找老奴有什麼事情?”
丫鬟微笑著:“二夫人沒什麼事兒?二夫人隻是讓奴婢來問問總管,今日壽誕,是什麼菜係?”
總管微笑:“為了滿足各位達官貴人的口味,府邸準備了各色菜係,保證讓各位達官貴族乘興而歸。姑娘,可是二夫人有什麼忌口的?你可同我說說,我好吩咐下麵的人,做菜的時候仔細點。”
丫鬟:“我家夫人沒什麼忌口的,但是……”
她話鋒一轉:“隻是來此壽誕的有人有忌口的,總管可知,吃什麼東西,能讓腸胃不好的人難受?”
總管猶豫半晌才說:“這……腸胃不好的人忌辛辣葷腥,但若都是辛辣葷腥,怕是辦砸了這次壽誕。畢竟來的很多三朝元老平日飲食都異常清淡。”
丫鬟笑著遞上去一張藥單:“那人身子骨弱,腸胃差,這是她平日所服藥物。”
她提點的很明確了,沉魚閣的那位不僅身體差,動不動就生病,腸胃也極其的差,平日吃東西,更是異常精細。
饒是如此,還隔三差五的服用健胃藥材……
這次,定要他折半條命在這裡不可。
都是在刀口浪尖摸爬滾打起來的,誰還不會點手段?
總管心領意會笑了笑:“我知道了,請姑娘回去稟告二夫人,我定會竭心儘力,也請代我問側妃安。”
丫鬟:“好,總管大人先忙。”
一場春雨過後,京都的花全開了,梨白似雪,桃粉若霞。
劉國丈為了辦好這八十壽誕,劉府特意請了二三十個園林大師,買了成千上白株桃梨來裝點院落。
冉清穀之前為成王辦壽誕轟動整個京都官宦人家,此後京都的權貴們都興起了一股熱潮。
壽誕可以不奢華,但一定要彆具一格,彆有新意。
於是各個府邸的主母管家想破了頭。
這不,冉清穀去年夏季搞了個流觴曲水,劉府立刻跟上,弄了個桃梨滿天下。
劉府將院子裡載滿了桃梨花,粉/白相映,美不勝收。
每隔一段距離就擺放著十張餐桌,餐桌上擺放著各類食物與水酒,客人可以隨意在每張餐桌上選取自己喜歡的食物,然後在一些景點漂亮的地方,設置各種式樣的矮凳座椅,客人拿著自己喜歡的食物隨意入座,可以選擇跟喜歡的人同坐。
在這裡,宛若世外桃園,沒有階級,沒有官職大小,全藉心意。
冉清穀跟著王妃,坐在了一處景致不錯的小亭子裡。
王妃進了劉府就再也沒見過商容與了。
她嗔怪說:“容與也真是的,怎麼這個時候去尋自己那些同窗,也不來跟我們坐在一處。”
冉清穀吃了幾口食物,默不作聲,他胃裡暖烘烘的,有喝了烈酒後灼燒的感覺。
他知道商容與無法麵對他,他其實也不知道怎麼麵對商容與。
其實無論商容與怎麼處置他,他都不會怪他,這本該就是他的命。
突然,這股燒刀子的感覺慢慢升騰,就像一把鈍刀,或輕或重剮著他的胃,或多或少帶出了點血。
他皺眉捂著胃部,挑眉看了眼在場的人。
在場的人或歡聲笑語,或高談闊論……
似乎隻有他一人如此。
他這幾日腸胃有好轉,怎麼到劉府就愈演愈烈?
坐在對麵的蘇喜挑眉冷眼看著冉清穀,嘴角微微勾起。
誰也想不到她在飯菜裡下了與冉清穀所服用藥物相衝的香料,這賤人就活該如此遭罪。
冉清穀疼得難受,一不小心對上了蘇喜的目光。
蘇喜本得意洋洋,卻被冉清穀那犀利如刀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她心裡惶恐,敗下陣來。
那眼神太可怕了,她從沒見過如此凶狠的眼神。
王妃見冉清穀額頭浸出冷汗,關切問:“毓兒,你怎麼了?”
冉清穀站了起來:“母親,我沒事,我去一趟後院。”
王妃:“要母妃陪你嗎?”
冉清穀搖搖頭:“不用,我去去就回。”
說著,他極力穩住自己朝著後院走去。
商容與本就同陸雲深等坐在廊下,大肆的行著行酒令,高聲論闊,隔壁那一桌兩朝元老都沒有這麼張狂。
他在行酒令時,看到冉清穀走過人群,前往後院的方向。
他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酒灑了出來。
餘條說著:“這杯不算啊,都灑了這麼多……”
陸雲深微笑:“來,滿上,滿上。”
商容與笑了笑直接搶過酒壺,咕嚕咕嚕的喝了下去……
酒水來不及吞咽,流在了華衣上。
陸雲深幾人大聲感歎著:“好,好樣的。”“好酒量……”“這麼能喝,剛剛怎麼老藏著掖著……”
附近幾個桌子的人也看了過來,大聲誇讚著商容與,商容與這一桌成了附近幾桌的焦點。
酒水大口大口的倒下,商容與眼睛餘光看過去,眾人或開懷大笑或起哄,或嗤之以鼻或蔑視不成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