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眉在當天晚上就收到了孟安安自殺的消息。
接完電話後,她一時間沒有站穩,踉蹌一下,撞倒了桌上的花瓶。
“嘩啦——”
花瓶摔碎在地上,在她腳背割出長長的傷口。她卻滿目茫然,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怎麼了?”
葉東初聽到動靜,從書房走出來。
他看到滿地狼藉,第一時間望向她腳上冒血的傷口,打橫將她抱了起來,放在沙發上,轉身去找藥箱。他拿起碘酒,蹲在地上,皺著眉往她腳上塗藥:“疼嗎?”
孟西眉呆呆地搖了搖頭:“不疼……”
話說到一半,她抓住了葉東初的手臂:“安安死了。”
葉東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後知後覺道:“你那個妹妹?”
“嗯。”孟西眉的聲音很輕,輕得有些發顫,“她自殺了。”
葉東初也沉默了下來。
就在昨天,孟安安還找過孟西眉。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說完之後,孟西眉一直神思不定。如果孟安安在今天自殺……那昨天,就是她故意來見孟西眉最後一麵。
“彆想太多,”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涼,“與你無關。”
孟西眉抿唇,沒有回應他。
她想起了昨天孟安安來見她時的場景。
孟安安來得很突然。
孟安安說要來給她送新婚禮物,抱著一個小盒子進來了。
她把這個小盒子放在一邊,半點都不想拆開。
但孟安安卻把那個小盒子又重新擺在了她的眼前,親手替她打開了這個盒子。
盒子拆開,裡麵是一個白色的小藥瓶,上麵沒有任何標簽。
孟安安將藥瓶捧在她眼前,怯怯地問她:“姐姐不想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搖頭:“不想。”
她對孟安安帶來的任何東西都不感興趣,她隻想遠離這個人,重新過好自己的生活。
她下了逐客令:“禮物拆完了,你可以走了。”
孟安安自顧自答道:“這是一瓶使人昏睡的迷藥。”
“姐姐,我要向你道歉,”她一眨眼睛,眼裡迅速蓄滿了淚光,“對不起,我曾經給你下了藥。”
“嗯。”
她的表情很平靜:“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姐,你彆趕我走,我還有話沒說完……”孟安安一抽鼻子,聲音帶了哭腔,“我之前和你說,葉東初不是好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隻下了迷藥,我不想傷害你,我隻是想讓你解除和東陽哥的婚約……你……你喝下去的那杯酒,不是我下的藥!”
“當時我第一次乾壞事,又膽小又緊張……然後我就被發現了。”
她說到這裡,打了個顫栗,仿佛還能回想到當時那種恐懼感:“我剛把藥放在酒杯裡,一回頭,就看到了葉東初在盯著我。他看到我之後什麼都沒做,反而衝我笑了一下。”
“後來……我就把那杯酒倒掉了。”孟安安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以為自己被葉東初抓到了,不敢繼續下去。我沒想到,後來你還是被下了藥。”
“姐姐,”孟安安咬著下唇,“葉東初……他是不是告訴你,藥都是我下的?”
她將下唇咬得發白,讓她原本就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一分血色:“他是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我的身上?”
“姐姐,姐姐……”孟安安見她不回話,立即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臂,“我沒有,我沒有這麼做!姐,他一直喜歡你,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彆人不一樣,我能看出來,他是故意給你下藥的!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強占你!”
她依舊沒有說話。
“好吧……”
孟安安看著她的眼神,失落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可是,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葉東初都不是好人。”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望著孟安安:“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她道:“從小到大,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孟安安搖頭:“我沒有……從來沒有討厭過姐姐。相反,我很羨慕你。”
“羨慕?”她有些無法理解,“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孟安安抿了抿唇,聲音低落了下去:“姐姐那麼優秀,從小到大,大家都喜歡你。你在外麵和他們玩耍,我不能下床,隻能躺在病床上,透過窗外看著你們。我也……很想和你們一樣,能夠自由自在地跳躍奔跑……”
說到這裡,孟安安像是難以啟齒一般,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定定看著她的眼睛:“是,姐姐,我嫉妒過你。”
她的臉上沒有了那種少女楚楚可憐的怯弱,反而透著一股彆樣的冷靜。
“我嫉妒你輕而易舉就能夠得到彆人的目光,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而隻有我被病痛折磨的時候,他們才會圍在我的床邊。”孟安安的眼淚一直盈在眼眶裡,倔強地不肯讓眼淚下落,“我知道是因為你優秀、懂事、聽話……可我難道就不想優秀,不想懂事,不想聽話嗎?我的身體允許嗎?我就永遠隻能是他們嘴裡的嬌氣包,永遠比不上你,爸媽想要培養你當接班人,想要你接手家裡的公司,以後來養著我這個廢物。就連葉老太太也看不上我,定下了你給東陽哥做未婚妻……”
孟安安終於抬手,抽出一張紙巾,擦去了自己的眼淚。
“姐,我很嫉妒你,非常嫉妒。所以我才會一時衝動,想要給你下藥。”
“但那天的藥,真的不是我下的。”
孟安安的語氣變得分外堅定。
她說:“姐,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昨天的孟西眉,不知道孟安安說的這個證明給她看是什麼意思。
今天的她終於知道了答案。
……
孟西眉的婚禮又一次取消了。
在本應該舉行婚禮的時間,她去參加了孟安安的葬禮。
孟安安的葬禮沒有多少人出席——
因為她的幾乎所有親人,都死在了當年的那場車禍裡。她能夠出席這場葬禮的親人,隻剩下她的三個哥哥。
而除了他們之外,在場的還有……葉東陽。
葉東陽的狀態看起來很糟糕。
他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整個人如同一個沒有生氣的紙人一樣站在那裡。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幾乎要瘦得脫了相,軀殼連同靈魂一起,都變得乾枯發皺,像是一棵暴曬在陽光下的枯樹,久不見雨水,根係脆弱,搖搖欲墜。
他不和人說話,也不和人打招呼,隻站在那裡,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就連她看到葉東陽,也不免在心中歎息一聲。
或許,葉東陽真的很喜歡孟安安吧。
她捧著一束鮮花,在孟安安的遺像前放下,看著她的遺像,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葉東初沉默地站立在她的身旁。
聞越、喬黎和洛楓是負責布置葬禮會場的人,一早就站在了那裡。他們陸陸續續接待了一些孟安安的老師和同學,完成了對孟安安最後的告彆。
就在葬禮結束的時候,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名曾經出現在葉家,在葉老太太出院的時候,為葉家“祛除邪祟”的道士,拿著拂塵,背著一把銅錢劍,領著四名道童走了進來。
孟西眉很明顯看到了洛楓幾人對視一眼,眼中一閃而過一抹震驚。
隨即,聞越率先站了出來,語氣相當地不客氣:“道長這是來做什麼的?”
那名道士和善一笑,三角眼眯起:“無量天尊,老道我受人所托,來給這位小姑娘做一場法事。”
聞越的眼神愈發地警惕:“受人所托?”
老道望向站在一旁的葉東陽:“實不相瞞,正是葉先生的母親。張女士希望小姑娘不要留戀塵世,糾纏塵緣中人……”
“安安不需要你做法事!”
葉東陽忽然像發了瘋一樣地衝上來:“你滾啊!滾!”
老道臉上沒有一點怒氣,幽幽道:“法事我當然可以不做,錢我可是不退的。”
葉東陽怒吼:“滾!”
老道轉身,朝他身後的四名道童揮揮手,道童們立馬帶著手中的東西退了出去。
“各位給老道我做個見證,”老道微微一鞠躬,“是葉先生不願意接受這場法事,回頭張女士要是追究起來,這錢我可分毫不退。”
喬黎沒忍住,刺了他一句:“沒想到修道的人,還這麼講究錢財。”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老道我追求錢財,何錯之有?”老道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這位緣主,同你旁邊那兩位,不也是因為執念深重才回來的嗎?”
執念深重這四個字咬了重音,喬黎當即起了一身冷汗。
“這位緣主,執念最深。”
老道最後看了葉東初一眼,轉身離開:“讓人回來,可是要付出大代價的。”
老道離開後,在場的人各懷心思。
唯有葉家兩兄弟,葉東陽渾渾噩噩,聽不進任何東西;葉東初神色淡淡,不把這種江湖道士神神叨叨的東西放在心上。
聞越三人站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孟西眉走近他們,幾個字詞飄到她耳裡:
“就是他,我確定。”
“難道是因為他我們才……”
洛楓站在最外麵,忽然抬頭,望見了孟西眉。
見她走過來,洛楓喊了她一聲,止住了其他兩人的話頭:“姐?”
孟西眉靜靜地看著他們:“我想和你們談一談。”
……
時隔多年,姐弟幾人久違地坐在了一起。
洛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對麵的人,午後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讓他能夠清晰地看清她的臉,看見她纖長的、輕輕扇動的眼睫。
她坐在冬日的陽光裡,帶著一股朦朧的清透,真實又恍惚,仿佛像夢一樣。
“姐……”他喉嚨乾澀,“你想和我們說什麼?”
孟西眉道:“安安曾經來找過我。她說那天的藥不是她下的,她會證明給我看。然後……她就自殺了。”
孟西眉挺直地坐著:“這件事,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她垂眸:“我想知道,安安是不是想用自殺證明她的清白。她的死,是不是和我有關……”
“不是!和你沒有關係!”
洛楓急切地打斷她:“她說的會證明給你看,不是這個意思。姐,你不要自責。”
他頓了頓,心情複雜道:“姐,不是你的錯……是我們的錯。”
上輩子的孟安安,是割腕自殺的。
孟西眉剛死那兩年,他們都難以走出來,心神恍惚。又加上當年的那些真相被一一抖落出來,孟西眉被下藥是孟安安乾的,孟西眉被抄襲有孟安安的引導……懷著對姐姐深深的愧疚,他們便難以麵對這個曾經備受寵愛的妹妹。
沒想到在這樣的刻意的疏遠下,她選擇了自殺。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被這樣的負罪感所包裹著。
直到後來……
有一次搬家,他們意外看到了孟安安藏起來的日記。
她在日記裡寫,她不甘心被孟西眉這麼一個“死人”比下去,所以她選擇用死來讓所有人後悔,尤其是葉東陽。
活人是沒有辦法比過一個死人的。
反正她也已經受夠了這病痛的身體,和殘破的軀殼。
所以孟安安決定讓自己也去死。
洛楓深吸一口氣:“姐,是我們沒有想到她還會自殺……是我們的錯。”
這一世,孟西眉沒有死,他們忙於事業,以為孟安安不會重複前世的軌跡。
唯有聞越一直守在孟安安的身邊,藏起了所有的刀具。
結果……孟安安吞了安眠藥。
聽到孟安安去找了孟西眉,洛楓立刻就反應過來她想要做什麼。
“姐,她說的證明給你看……”
洛楓握緊拳頭,又鬆開,說出了這個真相:“是想證明,她在所有人心中,比你重要。”
孟西眉看著其他兩人,有些恍惚:“原來……是這樣嗎?”
一片沉默。
喬黎和聞越,都默認了這個說法。
不知過了多久,聞越忽然開口:“她想證明這件事,特彆是在葉東陽的麵前證明。”
“葉東陽?”孟西眉道,“和他有什麼關係?”
“我曾經見到過,葉東陽強.奸安安。”聞越的語氣很冷靜,卻伸手捂住了眼睛,“後來我發現,那場強.奸,是安安自己設計的。”
是重生後的他發現的。
重生前的他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然而重生後,清醒下來,就輕易地發現了許多的異常。
他也不再是重生前的那個傻小子,上輩子,他就經曆過了孟安安的死,見證了她用死亡去報複葉東陽,去謀求他的愛。
況且,孟安安的手裡是有藥的。
那瓶藥,她說是迷藥,給孟西眉下藥之後,又說是藥販子給錯了藥。
“姐,安安騙了你。”聞越睜開眼睛,道,“那天,你的藥就是她下的。後來,她給葉東陽下了藥。她想利用葉東陽的愧疚感留住他,沒想到在葉東陽的錢夾裡,看到了一張你的演唱會門票。”
“葉東陽去看過你的演唱會。安安和他吵了一架,我聽見了。她受了刺激,然後才去見你。這件事,從頭到尾,你都是受害者。”
聞越看著她,眼中滿是愧疚:“但當初,她給你下藥之後……是我幫忙收尾的。”
捂了兩輩子的秘密在此刻坦白,他終於敢直視孟西眉的眼睛。
“對不起,姐姐,”他道,“我也是幫凶。”
孟西眉聽完,神情平靜。
她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最後隻是長歎一口氣:“好,我知道了。”
她弄清楚了真相,心中卻並沒有覺得解脫。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她需要知道答案。
她站起來,轉身離開。
喬黎喊住她:“姐,你不需要為安安的死自責。”
孟西眉回頭看他。
“她自殺前找你說這一番話就是想讓你愧疚,想讓我們所有人都愧疚。你沒有任何錯,你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她。我們三個都知道……”
喬黎的眼眶紅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笑了笑,抬腳向前,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回頭。
……
參加完葬禮回到家,已經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