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意想不到的救人者(2 / 2)

放在往日,即便心中對朝廷有怨言,他們亦不敢非議半分,更遑論這般謾罵君王之大逆不道的舉動。但如今,是秦軍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如此這般,不過是百姓們依從本能,樸素地討好秦軍之舉。

但另一名精明些的士卒,則快速察覺到他們言語間的異常,驚訝道,“汝等為何口口聲聲自稱秦人?梁城乃是韓國之地,何時成了我秦國的?”

至少,眼下還不是。

梁城百姓一時懵然麵麵相覷,隻覺驚詫不已,他此話又是何意?

有老漢托著受傷的手臂,壯著膽子問道,“軍爺呀,我梁城雖被贈與秦國之時日尚短,但秦王自是將吾等視為秦民,才會派你們前來搭救啊,我等往日雖是韓人,如今確實是秦人呀!”

待兩邊廂迷糊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這才發現口風對不上——韓人稱,韓王上月便通告境內之民,已將梁城贈與秦國。而秦卒卻稱,秦人壓根不知曉此事!

秦韓兩國,乃六國之中離得最近之國,新鄭往鹹陽送輿圖印璽,一月時間已足夠往返兩趟有餘,韓王上月初便公布贈城之事,若此事當真,秦王早已收到梁城輿圖印璽。

而按照慣例,列國若新得城池,皆會儘快下詔通過國人,以免生出不必要之事端,如此一來,秦卒豈會至今毫不知情?

待細細一想,秦卒立時憤怒不已:好哇,韓王堂堂一國之君,竟這般打著我秦國大旗來欺瞞民眾,好一個無恥之徒!

而梁城百姓本就暗暗怨恨韓王拋棄他們,如今更是憤怒不已,心頭好不容易平複的恐慌,又重新湧了上來,如此說來,自己其實還是韓人,而非秦人?不,不行,他們要當秦人!

連對待他國之民,亦肯伸手慷慨相助的秦王,又豈會是世人口中的虎狼之君?相比之下,呸,韓王才是真正的暴君,天下之大,竟有君王無賴至此!一時唾罵之聲不斷。

這時,一個方才被郡守從樹下救出的城中富戶,自覺已窺透其中更深的陰謀,想到為救民而死的郡守,不由悲從中來,含淚怒吼道,

“爾等有所不知,那昏君四處假稱梁城已贈與秦國,又不許我梁城人前往韓國各地,擺明了,是要借地動一事,以我城中數萬人之性命,來敗壞秦王之名聲啊!屆時,列國皆知梁城一旦到了秦國手裡,便會發生地動死傷無數,天下人豈不視秦王為暴虐之君,認為是我城中之人,替他擋了天譴?如此一來,秦王即便惱怒萬分,卻忌憚天意,又豈會真來討要梁城?韓王設下此番殺人誅心之計,好一副歹毒之心!”

此言一出,最近采煤掙了不少獎勵的秦卒,俱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趕去新鄭王宮,砍下那無恥韓王之首級。

敢陷害我王者,該死!

待蒙武與張良率眾將城中剩下的傷者抬到木棚之時,先前那些喝完湯藥與黍粥的梁城傷者,總算喘了一口氣,一待秦卒為他們包好傷處後,便七嘴八舌將韓王所做之齷齪事,說給新救來的梁城百姓聽,眾人聽完驚懼不已,又齊刷刷懇求蒙武允許自己當秦人。

蒙武許下承諾後,心中亦感慨萬分,他幼時隨父親在齊國長大之時,入耳之言,無一人誇讚秦國、羨慕秦民,世人皆稱秦王是冷血之人,隻知驅使奴役秦人,從不肯施舍半分恩情。

後來他隨父來到秦國後,屢屢戰場所見,六國之人無不對秦國咬牙切恨,有一回,他見一名魏國俘將有擺陣奇才,便欲為王上收入囊中,哪知對方唾了他一口,罵道“吾此生絕不入你惡秦之門”,罵完便咬舌自儘了。

可見,秦國雖強,卻曆來不得人心,他活了四十多年,如今是頭一回,親眼看見一群韓國人哭著喊著要當秦人,若六國之民皆能如此,待秦國一統天下之後,又何愁大秦三世而亡!

想到蒙恬“國祚十五年”之言,蒙武暗歎一口氣,對待這些韓民的態度越發親切起來。

列國手無寸鐵之庶民,果真能顛覆社稷麼?

而今日,本就遭受秦國“仁義”暴擊的張良,待默默聽完眾人之言後,很快便悲哀地推測出真相——韓王恐怕確想將梁城贈與秦王,卻又不想讓秦王及時知曉此事,如此一來,便可利用兩國之信息差,以城中數萬百姓之生死為籌碼,將秦王置於無義無道之境地。

這一瞬,張良隻覺得失望至極,亦憤怒至極——他的父親與祖父,皆為韓國鞠躬儘瘁而死,他亦做好了打算,自己雖無力阻止秦國滅韓,但定會傾儘身家性命,以畢生之力殺了秦國那暴君,以報曆代韓王對張氏知遇之恩。

可今日,因秦軍的猝然到來,他以往的認知徹底被顛覆了:原以為是暴君的秦王,實際上是世間罕有的仁善之君;而他寧肯誓死效忠的韓王,才是暴虐無義的豺狼之君。

這梁城數萬百姓,是年年歲歲以稅糧供養韓國王室的子民啊,就這麼被他毫不留情地舍棄了!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偌大的木棚之中,那些險些死於韓王算計之下、如今卻妥善得到安置的梁城百姓們,正熱切而親熱地笑著望向蒙武和秦卒,他們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再無先前的死氣沉沉。

是了,如此之國,如此之君,梁城百姓豈會再願做韓國之民!

這一刻,張良竟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服自己、站出去勸阻蒙武莫要攻韓。

忠臣妄圖存韓之心,與萬民渴盼滅韓之心,孰輕孰重?我張氏所忠心的,又究竟該是韓國王族,還是韓國萬民?

梁城數萬秦軍的行動力之高效,遠遠超出了城外眾人的預期,待他們將城中活口儘數救出後,天黑時分,秦軍已舉著火把將地麵死者儘數掩埋。

冬日雖不易爆發疫病,但秦軍接下來要一舉滅韓,梁城從此便是秦國之地,蒙武不願因這些屍體再生不必要之事端,便索性一趟在城外挖坑埋了。

待葬完喪者,次日清晨,秦軍又取出大巫師為此行特意準備的滅疫熏草藥,在梁城各處焚燒起來。

嫋嫋煙霧之中,那些在地動中僥幸活下來的數千梁城百姓,愈發對秦軍感激涕零不止——他們與我韓國之民非親非故,堪稱素昧平生,此番不但驅馳前來救助生者,還肯助死者入土為安,秦軍是何其仁義也!

休整幾日後,蒙武留下五千士卒,與張良一道看顧受傷的百姓,便帶著剩下的幾萬人馬,在梁城百姓的祈福目送中,雄赳赳趕往韓國舊都——陽翟。

張良知道,這意味著秦國的滅韓之戰,徹底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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