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其八·北梁行(肆玖)(2 / 2)

五靈遊殺陣範圍雖小,但威力極大。這地下的密道經此一遭,多半是要被這殺陣毀了。

果不其然,北梁皇剛剛逃出地道的出口,身後的地板就迅速塌陷。他瞳孔一縮,一個瞬身破窗而出!下一秒,他身後的宮殿便發出震耳欲聾的斷裂聲響!五靈遊殺陣的白光自地下穿出,透過厚實的地麵又穿透了富麗堂皇的宮殿,所到之處皆被白光吞噬粉碎!

這衝天的白光又持續了不到十秒,之後便倏然消散在了漆黑夜空之中。

北梁皇凝神望去,隻見原本是一座宮殿的位置已經被夷為平地,不,不僅僅是平地,連同那宮殿下方的地道都被完全碾平,變成了光禿禿的大坑。除了時不時從天上掉落下來的一些宮殿殘骸,這坑裡已經再無他物。

不。北梁皇盯著空地中心的一團黑影,心道,它還有最後一口氣。

他從乾坤袋中掏出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劍,右手提著劍,縱身跳下了坑內。

北梁皇輕巧地落地,隨後不疾不徐地向那黑影走去。走近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肉被燒焦的氣味便撲鼻而來。

男人慢慢減緩了自己行走的速度,不消片刻,便在地上這團蜷曲著的焦黑人體麵前站定。

北梁皇垂下眼眸,麵無表情地觀察著:

還有微弱的生命跡象,但對方丹田已經徹底摧毀,靈力潰散,肢體沒有自我修複的跡象。

估計它能從五靈遊殺陣撐下來,就是靠著自己殘存的靈氣做了個保護屏障。

……雖然也就為它自己爭取了幾分鐘的壽命罷了。

些許人聲在耳邊響起,離開了隔絕靈識的地道後,大量的傳音紛紛湧入北梁皇腦中。

他將剛剛收到的信息在腦中整理一番,隨後睜開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怪物,冷聲道:“我方才收到傳音,在你們背後指使的人不是無極仙尊,而是另有他人。說出他的名號,我可以給你死個痛快。”

焦黑的人影在地上顫了幾下,隨後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什麼?”北梁皇蹙眉,蹲下身,靠得近了些:“再說一遍,我聽不清。”

“嗚……氣……唔……”

北梁皇一怔。

“唔……我……”怪物艱難地發音著:“嘟……對……不……不……起……”

“……”男人愣在原地,足足十秒。

片刻後,他慢慢,慢慢低下頭,在昏暗的夜色下,對上了一隻屬於人類的黑色眼睛。

“……四……哥……”

北梁皇猛地站了起來,急促地喘著粗氣。

“要當壞人你就給我當個徹徹底底!”他嘶吼道:“你彆……你彆……”

“啊!啊!”他腳下傳來急切的叫喚聲。北梁皇閉了閉眼,再次蹲下身,垂眸看向那個不成人形的怪物:“什麼?”

被燒的黑焦的怪物慢慢挪動著自己那大部分已經碳化的手臂,將緊握的拳頭送到了北梁皇麵前。

他將緊握的斷指慢慢張開,露出藏在掌心的一個紅色的小瓶子。

北梁皇微微一怔:“這是……你之前喝的丹藥嗎?”

他遲疑地從對方手中拿起那個紅色的小瓶子,抽出瓶塞,放在鼻尖下聞了聞,一股子血腥味。北梁皇蹙眉:“……人血?”

沒人回應。

男人低頭看去,隻見那怪物趴在地上,睜著僅剩的一隻黑色眼睛,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北梁皇張了張嘴,喉結鼓動幾下,然後輕輕道:“五弟……”

此聲一出,五王爺那僅剩一隻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後永遠地暗淡了下去。

“……”

男人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過了好久,一動不動。

半晌,直到腦中的傳音裡傳來叛軍已經被精兵全部控製的消息,北梁皇才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頭一樣,腿一軟,渾身無力地向後摔倒在地上。

他和那焦黑的屍體肩並肩地躺著,看著漆黑濃稠的夜,慢慢閉上了眼睛。

方才地道一戰,在五王爺還沒聲嘶力竭喊出當年真相的時候,假裝昏迷的北梁皇就已經在腦中整合了所有的故事,對於過去發生的一切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包括……一些五王爺沒有說出來的事情。

當年,他與皇後在入主皇宮後,對於先皇的禦書房做過徹底的檢查。在牆內的一處機關內,兩人發現了先皇遺詔的草稿,多半就是先皇與心腹吵架時,隨手寫下的那份。

這份草稿裡不僅存有先皇對於陵墓誇張的設計,對於後宮嬪妃們應該葬入哪一處墓室的批注,甚至,北梁皇和皇後還在這份陵墓草稿中,看見了“齊傑”二字。

當時他和皇後滿臉莫名其妙,覺得先皇是不是在特意針對他。但現如今結合五王爺所言,一切便說得通了。

先皇,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人渣。他想要自己所有的女人為自己陪葬,死的活的都要。

而諸多死去的嬪妃中,隻有那位俠女因為堅持不肯接受封妃。因此她死後屍體被當做平民處理,扔去了亂葬崗,一了百了。

那麼多的女人,隻有這一個,生前不願意從了他,死後也不願意和他葬在一起。

對自己的所有物有著極強控製欲的先皇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偏執的想法:那就找一個人代替俠女陪葬吧。

——找誰呢?

當年躲在門後的麗貴妃怔怔地聽著,手裡捏著瓷碗,骨節發白。

——對了。

禦書房內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興奮無比:她還有個兒子呢!

“啪。”

一根弦在她腦中轟然斷裂。

麗貴妃是一個膽小的,貪生怕死的女人。

她聽見先皇要她們所有人陪葬時,心裡多半是悲傷大於憤怒。誠然,她也許恨不得宰了屋內的那個人渣,但她……不敢殺人。

她寧願自去死,也不敢反抗他人。

陪葬是這樣,在後宮這麼多年是這樣,當初父親讓她進宮也是這樣。

她從來沒有反抗過,她也不會反抗。

直到今天。

她聽著屋內的人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要將她的孩子放在哪一個墓室,一直發抖的手突然不抖了,一片空白的大腦也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

遺詔從擬定完畢到正式下達,需要至少七天。

七天啊。

站在陰影裡的麗貴妃抬起眼,眸底一片翻湧的陰鷙。

夠了。

於是七天後,在南貴妃的一聲響徹北梁的尖叫聲中。一個軟弱了一輩子的女人獨自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後宮裡明哲保身二十多年,她太知道如何嫁禍他人了。

她做得太乾淨了,或者說也沒有多少人真的在乎,也沒有人真的認真去調查。總之先皇駕崩兩年,沒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她乾的。

怕嗎?後悔嗎?她看著南貴妃那被扔出宮門外血肉模糊的屍體,這樣問自己。

她怕極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做了該殺頭的錯事。

但……

她看著麵前,抱著小嬰兒,坐在皇妃床邊傻笑的齊傑,微微笑了。

但是她不後悔。

-

胸口的貫穿傷在放鬆下來後就開始作祟。北梁皇勉強睜開眼睛,怔怔地看向身側那燒焦的腦袋,半晌,視線逐漸模糊了。

他從未見過麗貴妃的遺書,但也將其內容猜了個七七八八。

遺書是寫給五王爺一個人的,並且囑咐他不要把遺書給四王爺看。因為麗貴妃清楚,以齊傑的心性,斷然不會在知道麗貴妃的弑君之罪後,作為她的養子繼續心安理得地接受皇位。

但她卻選擇告訴了五王爺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也許是死前至少想讓比如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也許是為了囑咐兒子不要爭奪權力,因為罪人之子不可繼位。

而四王爺與麗貴妃並無血緣關係,嚴格來說無須承擔罪責,是當今北梁最為合適的君王人選。

……

那些一條一條殘忍至極的文字看下來,北梁皇覺得,五王爺想必是恨的。

五王爺恨麗貴妃,恨她為了一個養子犯下滔天罪行,而到頭來,坐上皇位的是那個養子,繼續忍聲吞氣偽裝成不舉是他這個親生兒子。

五王爺恨麗貴妃,恨她在齊傑登基前夕自縊,恨她把這麼多事情埋在心裡,兩年多來一言不發,不肯出宮,不肯享樂,不肯與他這個親生兒子說一句心裡話。

五王爺也恨齊傑,一個養子奪去了母親的偏愛,在母親的守護下活著,名正言順地坐上了皇位,不需要知道任何陰暗,不需要背負任何心理壓力。

五王爺恨齊傑,恨他得了母親的寵愛,得了滔天的權力與幸福的家庭,也恨他沒有履行他們年少時的約定,不僅沒有讓兄弟輔佐朝政,反而將他派去了偏遠的洛城,不聞不問。

五王爺恨……他恨……

冰冷的深坑中,北梁皇凝視著五王爺那麵目全非的焦黑殘骸,慢慢伸出一隻布滿乾涸血跡的手,輕輕替他合上了那隻暗淡的眼睛。

他知道,五王爺……最恨他自己。

少年時,他看著母親與兄長在皇宮中摸爬滾打,因著自己瘦弱而遲鈍,隻能安靜地當兩人的拖油瓶。

青年時,他目睹母親被夢魘折磨得日漸消瘦,卻無力解開母親的心結,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自縊於懸梁。

壯年時,他又與成為君王的兄長反目成仇,哪怕將打探來的蜀南情報呈給對方,卻隻能換來一句一派胡言。

到最後,他在彆人的指使下懷著滿腔憤怨掀起叛變,卻在叛變伊始就死於兄長之手,在冰冷的深坑內,麵目全非地結束了潦草的一生。

五王爺齊應,終其一生,碌碌無為。

“傻子,”北梁皇聲音嘶啞著呢喃道:“母妃偏愛的人……明明是你。”

麗貴妃清楚,齊傑從來就不想留在皇宮當官,他一門心思往外跑,想去修仙,想去冒險,想去做一位浪跡天涯的劍客。

但她卻沒有讓五王爺澄清不舉的名聲,讓他與四王爺競爭皇位。

因為她知道,她的親生兒子和養子一樣,都是向往宮外自由生活的人。

成為王爺比成為皇帝自由多了。

兩個孩子二選一,她還是選擇成全了親生兒子的夢。

清淚順著北梁皇布滿血汙的臉頰緩緩流下。

他最終閉上眼睛,肩膀聳動著,在無人的深坑內,在自己親手殺死的兄弟屍體旁,發出無聲的哭嚎。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一整天,廢稿五千,正文八千字,我出息了嗚嗚嗚!

全文目前寫到現在,我覺得最反派的人是先皇,但我轉念一想,先皇這種人放在現代就是一精神病患者,沒有必要和他計較啊!

——遂平複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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