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後，人來人往的市集大街上，出現了這樣神奇的一幕。
個子高挑的短發少女背著身穿白裙的少女，大步流星的穿梭於各個小吃攤中。而那白裙少女的手中則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迅速堆疊了各種各樣的吃食，與背著她的少女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著。
走走停停間，她們時不時還停下來觀看賣藝表演，或是參與燈謎的競猜。最終，在白裙少女輕輕鬆鬆說出燈謎，拿走兩個兔子燈籠以及作為最終獎勵的蜜蠟手鏈後，這對心滿意足的組合來到了河邊的石椅上坐下休息。
“你這家夥，還說自己是山裡來的仙女呢。”席鷹嘴裡喊著一塊糖，嘟嘟囔囔道：“體力那麼差，你怎麼從山裡活下來的？”
“因為我是仙女哦，”席菘藍也含著一塊糖，含含糊糊道：“所以我可以讓老虎給我當坐騎，猴子給我當下手，我自己隻要做做飯就好了。”
“嗬，說得和真的一樣。”席鷹不以為意。
席菘藍笑笑，倒也沒有解釋。她伸出一隻手，戳了戳席鷹的手臂：“把手給我。”
“乾什麼？”
“彆問啦，把手給我就是了。”
女人真是麻煩。席鷹翻了個白眼，隨意把左手伸了出去。
然後手腕貼上了一片溫潤的涼。她低下頭，隻見剛剛猜燈謎贏得的那條蜜蠟手鏈已經被人仔細係在了她的手上。席鷹眉頭一蹙：“拿走，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可是姐姐戴著很好看啊，”席菘藍噘嘴道：“而且這是我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戰利品呢，送給姐姐我還心疼呢。”
千辛萬苦是指思考一分鐘後報出答案嗎？席鷹抽抽嘴角，但也沒真的把手鏈給摘下來。
又過了半晌，嘴裡的糖漸漸化開。席鷹盯著河麵上緩慢遊走的遊船，突然道：“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和彆人一起逛街。”
席菘藍轉過頭看著她。
“我和那些世家小姐聊不來，”她低聲道：“她們隻會聊些胭脂水粉，詩詞書畫，還有哪家的公子模樣俊俏。我和她們說劍法，她們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周圍安靜了片刻，隨後席菘藍輕聲道：“我也是。”
席鷹轉過頭，眼眸微微睜大。
“我以前的事情記不清了，但我大概是知道，我是沒有參與過這樣的民間活動的。”她輕聲道：“我不管那些世家小姐如何說的，但是我喜歡和姐姐一起的，今晚我玩得很開心。”
席鷹怔怔地望著自己身邊少女清麗無雙的容顏，墨色的眼眸有片刻失神。她匆忙移開眼，低聲道：“不止是小姐們，京都的公子們也不喜歡我。他們都覺得我不像個女人，所以我都十八歲了還沒嫁出去，我……”
“姐姐。”
一隻微涼的手覆上了席鷹的。她驀然抬眸，視線卻撞進了一片琥珀色的海。
“首先，感情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席菘藍說著，聲音溫柔：“不必刻意為了他人而改變自己，那些不喜歡你的人，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還有，我覺得啊，那些不喜歡你的小姐們，其實是在嫉妒你呢。”她微微笑著，看向席鷹：“你擁有一個她們永遠無法觸碰的人生。你的手挽過大弓，射過獵鷹，騎過烈馬，聽父親說，你的武藝不輸給任何男子。”
席鷹怔怔地聽著，墨色的眸中隱約有金色的流光婉轉。
“我相信姐姐，”席菘藍道：“你會前途似錦，擁有一個無比幸福的未來。但在那之前……”
她伸出手，從一旁的籃子內掏出一塊芙蓉糕，送到席鷹的嘴邊。
“不要著急，”少女輕笑著：“先好好享受美食與慶典吧。”
芙蓉糕甜而不膩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席鷹的嘴巴裡塞得鼓鼓的，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笑得溫柔的少女。
她突然伸出手，反手握住了席菘藍微涼的手。
對方一怔：“姐姐？”
席鷹用力咽下自己嘴裡的糕點，對著席菘藍急急忙忙道：“那在我前途似錦之前，在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之前，妹妹，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一起……”
“菘藍！”
一道響亮的少年音在兩人不遠處響起，正好打斷了席鷹最後的話語。兩人齊齊抬眸望去，隻見對麵的河水的橋麵上，一玄衫少年正提著一盞龍燈向她們揮手，俊美的容顏上滿是爽朗的笑意。
席菘藍麵上一喜，立刻從石椅上站了起來：“阿傑？你怎麼來了？”
她這一站起，那雙與席鷹相握的手，便自然而然的散了開來。
少年自橋麵上對著心上人大喊：“事情提前做完了！我就去找你了！”他頓了頓，見自己周圍人來人往，便又喊了一句：“你等著啊，我這就去找你！”
他說完就消失在了人群裡。席菘藍轉過頭，清麗的麵上笑容靦腆：“哎呀，我都跟他說了我要與姐姐同遊，這個人真是……”
“……”
“對了，姐姐，”她回過神：“你剛剛要對我說什麼來著？”
“……我，”席鷹聲音低沉著：“我，我剛剛是想說……”
“我來了！”少年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後出現，下一秒，席菘藍就被抱人抱入了懷中。齊傑笑著捏了捏懷中人的臉蛋，隨後抬頭對席鷹道：“嘿！姐姐！晚上好啊！”
對方沒有回話。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齊傑立刻輕咳一聲，放開抱著席菘藍的手臂，對著席鷹老老實實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在婚前對你妹妹動手動腳，是我不守規矩了。非常抱歉！”
席鷹還是沒有說話。
她在原地靜默片刻，隨後轉過身向外走去。
席菘藍一愣：“姐姐？”
“我回家了，”席鷹聲音冷淡道：“你們倆好好玩。”
“等等，姐姐！”席菘藍意識到什麼，一把推開身旁的齊傑，一路小跑到席鷹身旁：“姐姐，我和你約好了一起逛街，就不會食言的。我馬上就讓阿傑回去！”
“不用了。”
“不，姐姐，是我……”
“我說，”席鷹猛地停下腳步：“不用了。”
她慢慢轉過頭，莫名的情緒在墨色的眼眸內沸騰翻滾：“你已經找到你的幸福了，就彆過來礙我的眼！”
席菘藍怔怔地望著她，麵色微微蒼白：“姐姐，我不明白……”
席鷹定定地看著她，胸口起伏，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當她目光放遠，看向少女身後的少年時，她就知道，自己什麼都不必說了。
席鷹轉身，向燈火闌珊處走去，沒有回頭。
-
“嘩啦——”
冰冷刺骨的雨水不斷在圓坑內累積，現如今已是沒過了手肘。
三十八歲的五王妃席鷹，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她的對麵，在一眾侍衛的攙扶下，她那已經成為北梁皇後的妹妹正站在暴雨之中，不依不饒地問著她：
“姐姐，”皇後哽咽著：“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恨我呢？”
“……”
“皇後殿下！”一名暗衛在皇後耳邊焦急道：“坑內還留有大量的建築廢墟！且水位還在上漲，繼續留在這裡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請快快上岸！”
“可是……”
“陛下和太子殿下，還有仙尊大人和他的弟子們都還需要您呢！”
皇後不做聲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自己麵前傳來：
“我為什麼恨你……”
皇後聞聲，猛地抬眸。
在這不見天日的瓢潑大雨中，在這沒過手肘的渾水中，五王妃慢慢抬頭，露出一張脂粉儘褪，洗儘鉛華的蒼白容顏。
“……還能是因為什麼？”
席鷹說著，在奔湧的急流中踉蹌著上前，與站在與自己一臂之外的皇後目光相交。
“當然是因為，”
她看著皇後，不再年輕的麵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似哭似笑。
“那天你喂的芙蓉糕……太甜了啊。”
下一秒，她猛地伸出手，對著皇後的胸口猛地一推，硬生生把她推入了身後的暗衛懷中！
“砰——”
沉重的牆體廢墟自圓坑邊緣摔落，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皇後剛剛站立的位置。整個人摔在暗衛身上的皇後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身前的牆體：“不！姐姐！姐姐——”
“皇後殿下！”暗衛用力抱住她：“我們必須上去了！”
“放開！我姐姐……你們快去救我的姐姐——”
掙紮動作間，一塊晶瑩的物體從皇後胸前滑落，落在水中，發出“撲通”的聲響。皇後一怔，立刻彎腰摸索，在暗衛將她帶離這圓坑前的最後一秒，拉出了一條黃色的手鏈。
那是一條保存完好的蜜蠟手鏈。
隻是年代有些久了，連記憶中原本鮮豔的明黃都變得暗沉。
“轟——”
在暗衛將皇後安放在圓坑之外的那一刻，圓坑外圍的廢墟在雨水的壓力下終於向內轟然傾頹，濺出大量渾濁泥濘的水花。
“所以她又死了呢。”
熟悉的少年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隨著突然消失的雨滴。三寶微微一怔，這才眼前的場景中回過神。他轉過頭，看見齊冶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麵無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後，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看向坍塌的坑洞，似乎無悲無喜。
“我的姨媽。”他道：“前世她是為了救母後而死的，這一世，倒是自己尋死了。”
三寶垂下眼眸，晶瑩的水珠順著他濕漉漉的劉海一顆一顆地滑落。
“倒也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結局。”齊冶道：“她是反賊之妻，她必死無疑。當然還有她的孩子們，我的堂兄堂弟。”
“隻不過，”齊冶頓了頓：“姨媽這一慘死，母後必然會出於心軟和愧疚，留下他們三個一條命。”
“……哪怕你的堂兄堂弟並非五王妃所親生？”三寶低聲道。
齊冶沒有立刻回答。
他望著前方跪在地上掩麵而泣的女人半晌，輕聲道：“不然還能怎樣？”
“那個女人留在世上的念想，就隻剩他們幾個了。”
“……”
“叮！”
一道清脆的鐵器敲打聲從耳邊傳來。
三寶微微轉頭，隻見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團摻雜著紅色與灰色的煙霧正纏繞滾動著，強調著自己強烈的存在感。
“啊，”齊冶挑起一邊的眉毛：“是帶著怒火的回憶，有點意思哦。龍師兄？”
“……不要對我指手畫腳，我們關係不好。”
“是是是。”齊冶乖巧道：“那你去嗎？”
三寶怔了怔，微微轉頭，看向前方的雨中無聲悲慟的皇後片刻，隨後默默轉過了身，向那團紅色的記憶邁腿而去。
“……走吧。”
*
他睜開眼睛。
眼前的場景從室外的瓢潑大雨變為了光線溫暖的室內。三寶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乾燥而清爽，像是從來沒有淋過雨一樣。
“叮！”
鐵器敲打的聲音似乎更加清晰了。三寶抬起頭環顧四周，周圍精美古典的裝修告訴他，他還在北梁皇宮內。
他出現的地方似乎是一條長長的，燈火通明的走廊。幾個身著太醫服飾的老者在三寶周圍步履急促的奔走，其中一個還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這完全就是鬼了啊……”三寶下意識拍了拍自己的身體。正當他想試一試自己能不能做到穿牆而過時，一道尖利嘶啞的女聲突然從前方傳來：“彆碰我！”
三寶的瞳孔驟然縮小。
那是……師姐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孤獨之人唯一的友人，先她一步，走向未來。
隻有不斷地追逐，才能不被你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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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妃對皇後的感情其實我應該嘮叨更多，但作話有限，我就不占空間了，但是歡迎大家評論區留言討論哦！
我考完回來啦！其實考完有一段時間了，但我修文也花了很久。開頭的前二十章基本上全部更新一遍了，尤其是碎綾羅，基本上重寫了師姐的故事，大家有興趣可以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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