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市, 黑貓巷。
黑貓巷外的車水馬龍絲毫影響不了小巷內的悠然自在。
初夏的天氣, 青空上偶爾飄過幾隻飛鳥, 棉花糖一樣的雲朵在風的催促下不情不願的挪動腳步, 那份慵懶的勁頭好像也感染了巷子裡的居民,所有人都和胡同裡的時光一樣,慢騰騰的。
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讓樂景不由得有些恍然。見慣了充滿中世紀風情的哥特式建築, 再看這現代化氣息濃重的小巷竟然有些不適應起來。
不同於北方胡同的豪爽大氣,南方的小巷總是帶有一份溫柔婉約,宛如戴望舒筆下的丁香姑娘。
“這裡就是你的家鄉嗎?”凱恩斯難得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
維克多邁著優雅的貓步走了過來, 點評道:“也不怎麼樣嘛。房子又矮又破。”
“這裡的房子雖然比不上你們那裡王孫貴族的城堡,但是這裡的每一寸空氣都是自由的。”樂景看著這帶著濃濃煙火氣的胡同生活,從來沒有一刻如此眷戀著它們。
要說樂靈在補充完能源後最大的好處, 就是可以讓其他人和樂景一起穿梭時空位麵了, 當然對象僅限於跟樂景簽訂勞動契約的店員。
和樂景滿意的好店員凱恩斯不同,維克多這隻惡魔是死皮賴臉貼上來的,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都是因為你, 我得了厭食症,你要對我負責。”於是樂景就這樣多了兩個店員, 半精靈凱恩斯和惡魔維克多。
在經過了b35位麵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有趣生活後,屬於地球的平淡實在讓他有點無法忍受了。
可是在看到凱恩斯和維克多對窗外好奇的眼神後,他隻能決定在地球多呆幾天了。
於是店裡就多了兩個網癮少年。這倒是讓樂景哭笑不得。
※
蘇然沒想到他還能遇到那個人。
他隻是在散步的時候路過了一條小巷。然後看到了坐在巷口的一隻黑貓。
黑貓優雅地坐在那裡,綢緞般光滑細膩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金色的貓瞳清晰的倒映著車水馬龍的大街,眼神倨傲的宛如一位國王。
身為一名愛貓人士, 他理所當然的被黑貓吸引了,於是直行的腳步一拐,向黑貓走去。
黑毛高傲的瞥了他一眼,轉身向巷子深處跑去,他緊追其後,然後就看到黑貓跑進了一家書店。
他抬頭看了一眼招牌,上麵寫著開明書店四個俊逸灑脫的行楷大字。
他走了進去,然後就猝不及防的遇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正坐在櫃台前敲打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他戴了一副金絲眼鏡,襯得他膚色白皙,看起來更加斯文俊秀。透明鏡片下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嘴角揚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他看起來跟高中比變化不大。在不熟悉的同學眼中,他一直是一個溫柔到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無論是在班級裡還是在學校裡,他都是一個隱形人的角色。他唯一幸運的一點就是有一個當警察的老爸,才沒有淪為班級欺淩的對象。當時班級裡的人,包括蘇然都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高二的那件事徹底改變了蘇然對這個人的認知。
那件事後他就轉學去了其他城市,再也沒回去過了。他本以為兩人再也不會相遇,沒想到卻在七年後在這個南方小城重逢了。
“好久不見。”蘇然有些複雜的開口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青年抬起頭,眼神有那麼一瞬間是全然的警惕冷漠,目光在蘇然的臉上停頓一秒,下一刻眼中便迅速凝聚起暖融的笑意,看起來就像一個格外親切友好的青年。如果不是蘇然一直在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一定會被他騙過去。
“好久不見。”他嘴角掛著禮貌又不失熱情的笑容,“你是蘇然吧?自畢業後,我們有七年沒見過了吧?”
蘇然扯了扯嘴角,努力讓笑容不太僵硬,他們就像任何一對久彆重逢的老同學一樣熟絡的用高中時的記憶打開話題。
在扯東扯西了一陣後,看著青年人畜無害的模樣,蘇然終於憋不住問道:“當年你是故意跟我說那些話的嗎?”
青年疑惑的看著他:“什麼話?”
“就、就是關於木耳的一些話題。”蘇然脫口而出後又有些後悔,欲蓋彌彰道:“畢竟當時我被欺負的很慘,你還願意跟我說話,我一直很感激你。”
青年挑起眉,眼中的驚訝不似作偽,“有嗎?抱歉,事情過去太久,我都忘記了。”
蘇然乾笑了幾聲,把話題岔過去了,兩人又尬聊幾句後,他又忍不住試探性的問道:“你還記得孟剛嗎?”
“孟剛是……?”青年皺眉思考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道:“是咱們同班同學?”
“對。”蘇然咽了下口水,手心出了一層汗,“就是那個因為食物中毒死了的孟剛。”
“哦哦是他啊。”青年恍然大悟,唏噓道:“據說他是因為食物中毒引起的全身器官衰竭,送醫院幾天後就去世了。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惜了。”
蘇然扯了扯嘴角心不由衷的說道:“對,挺可惜的。”
青年仿佛剛剛想起了什麼,同情的看著蘇然:“我記得當時你們關係很好吧?節哀。”
“誰跟他關係好了!”蘇然有些失態地反駁道:“明明隻是他單方麵的欺負我!那種人,死了才好!”
那人渣打他侮辱他,讓他學狗叫學狗爬這些他都可以忍,可是最後那人渣竟然說喜歡他,然後強.奸了他!事後那人渣竟然還得意洋洋的說男人強.奸男人不犯法,更何況他還是未成年人,還說蘇然要是不聽話,他就把他的□□傳給全學校的人!
法律製裁不了他,他來製裁他!
氣氛頓時進入難捱的沉默,蘇然低著頭喘著粗氣,有些後悔,也許是突然見到這個人的緣故,他今天實在是太反常了。正在他思考如何補救時,青年清冽平淡的聲音突然響起:“所以,這不是很好嗎?”
他猛地抬起頭,青年嘴角掛著讓他後背發涼的若無其事的笑意:“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糾纏你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報應了吧?”
七年前,他就是掛著這樣的笑容接近了他。從而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蘇然定定看了青年一會兒,最終確定了徘徊心間七年的那份疑慮。
這是一個善於操縱人心的可怕的男人。就好像福爾摩斯的死對頭,統治倫敦地下世界的犯罪天才莫裡提亞教授一樣,他從來不親自動手殺人,他隻是告訴彆人犯罪方法和計劃,最終達成神不知鬼不覺的犯罪。
他曾經是他手裡的一把刀。但是毋庸置疑他也因此獲益。可以說他甚至靠此完成了自我救贖。
他對著青年深深鞠了一躬,時隔七年後終於說出了遲來的那句話:“謝謝。”
“啊?我也沒說什麼,蘇然你太客氣了。”
青年臉上繼續掛著不鹹不淡的笑意,眉頭微微皺著,好像真的為蘇然莫名其妙的道謝而苦惱。
蘇然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既然來了,我就在這裡買幾本書好了。”
“那就多謝你捧場了,老同學。”青年笑著衝他身後招了招手,“凱恩斯,他就交給你了,要好好招待客人啊。”
蘇然這才意識到他身後有人!他轉過身,發現一個身材高大健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正站在他身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在對上他那雙暗綠色的死氣沉沉的雙眸的一刹那,蘇然後背泛起一層涼意,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死亡本身!
這是一個危險程度也許不亞於他身後的“莫利亞提教授”的人物。
可是這樣的危險人物在把目光轉到他身後的青年後,那雙荒蕪的雙眸好像開出了花,眼睛裡是不加掩飾的欣喜和仰慕。高大的外國青年目不轉睛的看著樂景,好像那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和明燈。
蘇然突然明悟了。
他也是青年的刀。一把比他這把曾經的刀更好用更強大的刀。
果然,這七年,身後的青年也在進化。進化成了更可怕凶惡的怪物。
他是他生平僅見的最可怕最厲害的完美犯罪者。而他則是雙手染血的幫凶。
可是如果重來一次,他也並不會後悔。
他從書櫃裡隨便抽了幾本書走向櫃台結賬。
就這樣吧,在年少時和這樣的人物產生短暫交集,並在經年後偶遇得以表達遲來的謝意,已經是今生難得的奇跡了。從此以後大家都是塵世中陌路,此生再不會相遇。
怪物有怪物的路要走,凡人有凡人的路要闖。
青年把書遞給他,“謝謝惠顧。”然後他半開玩笑的說,“我突然有種預感,我們說不定很快又要見麵了。”
蘇然苦笑道:“彆了,我可不想再見到你。”他轉身出去,頭也不回擺擺手道:“再見啦。”
凱恩斯從書櫃那邊走了過來,“他拿走的是一本黑袍法師的魔法筆記。”
“是的。”樂景笑眯眯的說道:“所以我才說有預感我們會再次相遇。可惜……”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人家並不想見到我呢。”
對此他並不怎麼驚訝。因為人類總是恐懼他們不能理解的人。
“你之前對他做了什麼?”皮毛順滑的黑貓大搖大擺的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拉長身體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金色的貓瞳裡充滿質疑意味,“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在看著什麼吃人的怪獸一樣。”
對此樂景倒是大呼冤枉:“我是在幫他,我是在做好事。”
維克多對他口中的好事持懷疑態度,“什麼好事?”
樂景坐了下來,右手托著下巴,蘇然的到來也勾起了那段早已塵封的往事,他慢慢回憶道:“那時候他被一個叫做孟剛的人欺負的很慘,所以我就稍微的幫了他一把。”
維克多眼珠一轉,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他所謂的‘幫’是怎麼回事,“孟剛是你殺的?”
“怎麼會?”樂景驚訝挑了挑眉,“我可是良民。”
維克多鄙夷的看著這個“良民”。他要是良民的話,他這個惡魔就是天使了。
“而且當時我父親還在,他可是全天監視著我這個未來的殺人犯啊,我要是敢做什麼出格的,等待我的隻有少管所或者精神病院。”樂景勾了勾唇角,眼中染上一層涼薄的笑意,“還好他最後死了。死了的父親才是好父親。”
維克多沒耐心聽他和他父親的愛恨情仇,他不耐煩地追問道:“所以當初你做了什麼?”
“我記得蘇然媽媽的手藝很好,每天中午他媽媽都會給他送午餐,當然最後這些都進了孟剛的肚子裡。那天蘇然不僅被搶了午餐,還被打了一頓,我看他實在可憐,就告訴了他一件事。”
“什麼事?”凱恩斯也好奇地加入了談話。
樂景突然問了他們一個風馬牛不相提的問題:“昨天晚上我給你們做的涼拌木耳你們覺得味道怎麼樣?”
凱恩斯點評說:“挺清爽的。”
維克多則是鄙夷的皺了皺鼻子:“我可是肉食性動物!”
樂景笑了,他壓低聲音,眼神幽深好像魔力的漩渦吸引人的全部心神:“那麼你們知道,黑木耳也可以用來殺人嗎?”
“什麼?”
“世界就是這麼奇妙,有毒的東西反而能解毒,而一些無毒的東西,在一定的條件下,反而會是最可怕的□□。”
青年頓了頓,充分吊足了他們胃口才慢悠悠地解釋道:“黑木耳上攜帶的有一種叫做椰毒假單胞菌的細菌,這種細菌不耐高溫,很容易被殺死,所以平時我們吃的木耳都是無毒。但是——”樂景露出一個堪稱愉悅的笑容,雙眸散發著讓維克多毛骨悚然的惡意和邪氣:“一旦黑木耳在水裡泡發時間過長,就會產生變質,椰毒假單胞菌會大量繁殖,這種特殊的細菌會產生一種名叫‘米酵菌酸’的毒素,攝入這種毒素後,人體就會有致命風險。而這種叫做米酵菌酸的毒素和椰毒假單胞菌相反,它是耐高溫的。一旦進入人體,就會會隨著血液流動,到達各個臟器,對各臟器造成損害。”
“患者初期僅有惡心、嘔吐、腹瀉等症狀,隨著病情加重,可能出現黃疸、肝功能衰竭、意識不清、休克昏迷等嚴重症狀,輕者會在1-3天內自行康複,重者則是會在2-4天內死亡。”
先是狂犬病毒,後是黑木耳,每一次青年都給把殺人視作本能的凱恩斯造成巨大的震撼。他對於這樣詭異奇絕的殺人方式聞所未聞。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青年會說:“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用刀子殺人隻是其中最低端的一條。”
樂景托著下巴,興致勃勃地問陷入震驚的黑貓,“你知道最不幸的是什麼嗎?”
維克多咽了口口水,呆呆的問:“是什麼?”
青年的雙眸完成好看的月牙,眼睛宛如夜晚的深潭不起絲毫波瀾:“這種毒目前並沒有特效藥。一旦中毒,就有50%以上的死亡率。”
“所以,最後蘇然他……?”
“沒錯。”青年滿意的勾起嘴角,“幾天後,我在他的午餐中發現了一盤涼拌木耳。而這盤木耳毫無疑問被孟剛搶走了,全部進了他的肚子裡。”
“於是幾天後,可憐的孟同學因為食物中毒進了醫院,並在四天後,死於全身的器官衰竭。”
樂景雙手捧臉,臉上揚著無辜的笑意:“所以你看,我和蘇然什麼也沒做哦。”
“……那盤木耳不是蘇然提供的嗎?”維克多質疑道:“警察應該按照投毒處理吧?”
“可是如果孟同學不來搶蘇然的午飯,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呢。而且蘇然隻是一個普通的未成年文科生,涼拌木耳又是家常菜,誰知道木耳泡那麼久會出人命呢?”樂景溫和笑著反駁,“最後,出於公平原則,蘇然酌情賠了死者家屬一點錢,然後轉學去了外地。在法律上,他依然是一個清白無辜的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