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也不想故意瞞著什麼,她的人生原本就很平淡,能說的實在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沈一安在聊自己,聊到他為什麼考警校,破過的第一個案子,去過最有意思的一個城市。
其實沈一安想追林悠的苗頭全所人都看出來了,就他自己還以為是個秘密。沈一安這人比較簡單,心裡兜不住事,遇到什麼事,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會說,好像說出來了就不算是個事兒了。
但林悠不會,她不習慣和人展露自己的內心,哪怕是最近的親人朋友。
她來盯梢,是真的為了查案,要說有彆的心思,也和沈一安沒關係。
後來的幾天錢珊照舊定時到酒吧上班,二手網站上的東西還掛著,沒有買家出現,錢珊傳聞中的“男友”也一直沒有現身。
連續加晚班,林悠也撐不住。輪休的那天,吃過午飯後林悠就悶在房裡沒出來。林文彬來敲過一次門,她裝睡沒理,到了五點多,又來了第二趟。
林文彬和汪虹平時住三層,林悠和堂妹林旼玉住二層。林旼玉十五歲,上的是本地最好的國際學校,最近去春訓了,不在家。
林悠沒想要跟林文彬對著乾,她對叔叔嬸嬸是有感情的,離開了北川,這裡就是她的家,叔叔嬸嬸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打開門,林文彬就站在門口,說:“我朋友搬了新家,我們去吃個喬遷飯,你換身衣服。”
林悠心知肚明這個“朋友”是哪個“朋友”,耷拉著一張臉道:“我不舒服。”
林文彬知道她這表情是什麼意思,也不硬著來,“你要不想去,那就自己回北川和奶奶交代。”
林文彬很少用老家的事來壓她。從小到大,他對林悠都很寬容,她想考什麼學校就讓她考,要做什麼工作也由她自己選擇,甚至比對自己的女兒還要寬容。但林悠今年二十四了,是成年人了,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繼續讓她活在自己安全舒適的小圈子裡,是一種錯誤的引導。
當年接林悠來錦城時,林文彬想過要把獨身的老母親薑玉芬也一並接過來。房間都準備好了,但無論怎麼做工作,薑玉芬都不願意來錦城,說要守著北川老宅直到入土。
她的骨血生在北川,丈夫也埋在了北川。對薑玉芬而言,北川是起點,也是終點。她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座山。
但對林悠來說,北川是一片廢墟,那裡沒有前途,也沒有未來。
薑玉芬不指望林文彬掙大錢發大財,也不要他們一家記掛,隻求人安在,一年能有個信。薑玉芬是老羌族,孩子成了家,就要出去另立門戶,走得遠是好事。汪虹也是大度的人,這十年從沒把林悠當外人看待。他們這一代人吃了計劃生育的虧,經濟條件允許的家庭,能多養了一個孩子,是求也求不來的。
林文彬離開北川的時候,薑玉芬隻給他交代了一件事,就是要照顧好林悠,彆苦著她,大了再給她找個好人家。
薑玉芬的話,林文彬不敢薄待。實際上,好人家他早有人選。
林悠知道躲不了,換好衣服乖乖跟林文彬一道出門。
坐上車,林悠從隨身的包裡翻出隻口紅,捏在手裡猶豫。這支口紅還是去年生日汪虹送給她的,總共也沒塗過幾次,釉麵和新的一樣。
林文彬用餘光看見了,幫她把副駕的擋光板翻下來,語氣溫和了些,“對著鏡子塗。”
路上林文彬接了個電話,聽口氣應該就是他的那位好朋友。
“快了,我剛下橋。你這新地方我也是第一次來,我要開導航。”
走機場高速是一定要經過馬草塘的,林悠眼見周圍的樓房越來越熟悉,愣是開進了他們派出所轄區。
林文彬按照導航提示,拐進條小路,路口掛著塊藝術園區的指引牌。林悠知道有這個地方,去年新興產業園的招商會,特彆對藝術產業進行了展望和規劃,青年藝術家扶持項目啟動後,吸引了不少藝術家來此開設工作室。
小路兩側多是獨棟的小樓或畫廊,由於入駐量尚未飽和,總體還是比較冷清的。
錦城畫家們多自成一派,混自己的派係和圈子。有些名氣響的,把工作室完全開放成展廳,供人免費參觀。當然也有圍起院子,完全不開放當私宅住的。
林文彬根據導航提示,在彎彎繞繞的園區裡找到了牌號187棟的小樓。導航女聲爽快告知,已抵達目的地。
解開安全帶,林悠不情願地下車,動作比平時放慢了0.5倍。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穿著,牛仔褲平底球鞋,墨綠色的帆布外套,耐臟又耐穿。林悠也不是故意要穿得這麼普通的,她的衣櫃裡實在沒什麼衣服,平常去單位坐班都要穿製服,沒什麼機會穿自己的衣服。上一次買新衣服,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這世上沒有不愛美的女孩子。林悠也會欣賞,也知道怎樣才叫做好看。
她隻是從沒敢讓自己邁出那一步。
到了二十四五歲這個年紀還沒談戀愛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點自卑,或是自我畏怯。
林文彬把她的小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走過來摁了下她的肩膀,“人好看,不用打扮。”
林文彬總說林悠把自己封閉在了舒適圈裡,總是變著花樣,硬拉硬拽帶她出門見人。可就像有人喜鬨,有人喜靜,林悠確實不喜歡社交。
林悠心裡有抵觸和抗拒,卻又不能表現在臉上,隻好頂著頭皮跟林文彬走。
門前鋪的是青石瓦,穿過門廊時,林悠看見車庫裸露的黑色SUV車尾,突然有種錯亂的預感。
彆墅的門開著,許是聽見汽車聲響,有人出來迎門。
“文彬。”
訾嶽庭站在門口,穿著一件牛仔襯衣,深灰色的休閒褲。
他這個年紀的人,少有人會穿牛仔襯衣,比如林文彬,暮春天,他仍未脫下羊毛衫。林悠之所以會這樣想,並不是因為衣著和人不搭調,而是某種刻板印象在作祟。
林悠對中年男人的固有印象,是在酒桌上大談特談,喝紅了臉輪流吹牛皮,抱著KTV小姐唱甜蜜蜜,褲腰帶捆肚腩,腰上能擰出油來。
而訾嶽庭的氣質,跟以上這些都不沾邊。他身上不見市井氣,即使穿些年輕的品牌,也毫不怪異。
實際上,他今天的穿著,和報案那天,以及出入酒吧時的穿著彆無二致。整體的搭配和他的外表給人的印象一樣,合理又體麵。
林文彬領著林悠見人,“第一次見吧?這是我侄女,林悠。”
人在緊張時,交感神經亢奮,會表現出血壓升高,脈搏加速……譬如她現在的症狀。明明沒有起風,卻耳鳴嗡響,明明沒有打雷,卻心臟狂擂。
林悠僵直地站著那兒,目光隻在他臉上一掠,隨即倉惶脫逃。
訾嶽庭比她先有表示,目光聚焦,再禮貌微笑,“你好,林悠。”
心跳速率逼到頂峰後又回落,降速,再降速。
也許他並不記得她。林悠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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