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嶽庭想到了小檀。站在父親的立場,他一直希望能保留小檀身上那部分專屬於女孩兒的特性,一些小脾氣小個性,偶爾的無理取鬨。這樣她以後會遇到一個願意包容她的男人,而不是需要她去忍受和遷就的男人。
家庭和童年對孩子的影響是巨大的,往往會跟隨人的一生。
車窗外,有幽會的情侶在草坪上摟抱接吻,似乎沒發現後麵停著車,隱隱約約有些難以言狀的聲音飄入車內。
林悠的臉開始發燙。
訾嶽庭看見了,於是把車子開遠了一些。
他問:“你是不是還沒有談過戀愛?”
“怎樣算談戀愛?”
訾嶽庭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簡單綴述,“就是和異性單獨出去吃飯,逛街,看電影……像我們現在這樣。”
林悠回答的很果斷,“沒有。”
隨後她問:“這很重要嗎?”
重要,但也不重要。
訾嶽庭儘量用委婉的語言表述,“我知道你從小沒有爸爸在身邊,可能……會對年長的男性有所依戀。但那種來自於長輩的愛護,和男女之間的愛情是不一樣的。”
林悠反問他:“男女之間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的?”
訾嶽庭被問住了。
“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其實很簡單。有時不一定是精神相依存,互相滿足身體需求,一起尋找快樂,也可以是一種正常的關係。”
“所以你想要的是那種關係。”
“不是。但你要清楚,我們會進展到那一步……”
訾嶽庭放緩了語調,“當然,如果你覺得害怕,或是沒有準備好。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扮演你叔叔的朋友,一個長輩。”
任她再愚鈍,再沒有戀愛經驗,也明白他這是在以進為退。
林悠問他,“你可以嗎?”
訾嶽庭單手握著方向盤,駐神了一會兒,說:“我可以。”
林悠有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
可又能怎樣呢?她到底是女孩子,再怎麼沒臉沒皮,也做不到把壓藏了十年的心事一股腦全吐出來。
他已經在退了,她不想他退的更遠,再退回到長輩的界限。
在這樣的炎夏,車裡竟能靜得發冷。
林悠一字一句說:“我不是活在象牙塔裡的小女孩。我念過大學,見過男人,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
訾嶽庭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成年人了。所以才會和你說這些。”
他說這席話的目的,隻是考慮到她對他的了解不夠深,很可能,她還不清楚接下來將要麵對什麼。
通往愛情的門很窄,路很長。
氣氛晾在這,正巧他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是肖冉。
訾嶽庭知道,是小檀用肖冉的手機給他打的電話。因為他和肖冉很少通電話,一般都是冷酷乾脆的信息交流。
接起來,小檀在電話那邊問:“爸爸你明天能帶我去歡樂穀嗎?”
小姑娘的聲音很細,也很甜。林悠無可避免地聽到了,心緒複雜。
訾嶽庭的語氣溫柔,“好。但爸爸明天早上要坐飛機,我們下午去,好不好?”
“你要先在網上買票。”
“我知道。”
“那我在姥爺家等你。你早點來接我,拜拜。”
掛了電話,訾嶽庭便在手機上搜索歡樂穀的門票。他知道林悠應該都聽見了,但還是解釋了一句,“是我女兒。”
他是坦誠的。林悠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當初……為什麼會想到收養一個地震孤兒?”
“你知道?”
“嗯……許彥柏告訴我的。”
手機屏幕顯示購票成功,訾嶽庭鎖了屏,將它放回到儀表盤上,輕聲歎氣,“結婚的時候,沒人是奔著離婚去的。”
他不是那種骨子裡很傳統的男人,但既然來這世上走了一遭,當然也想體會一次做父親的感覺。肖冉的身體條件不允許,正好那時候媒體在報道地震中失去雙親的孤兒近況。震後餘生的一千多個孤兒中,被領養的數字卻隻有十幾個,大部分孤兒都被收容在了兒童福利機構。
於是他和肖冉共同做了這個決定。
訾嶽庭後來才頓悟,其實那時,他們的婚姻就已經開始出現裂痕。隻不過他們都抱著樂觀理想的態度,認為孩子的到來能夠修補他們之間的裂痕,也將他們捆綁得更緊密。
沒有人能想到,後來的生活會變成那樣。
現實生活裡,為了孩子而在苟延殘喘的婚姻數不勝數。
話題逐漸沉重,這個不算愉悅的夜晚接近尾聲。
十點,訾嶽庭開車送林悠回家。
到了單元樓下,訾嶽庭停穩車子,正準備開口說什麼,就被小女孩的自尊心給搶斷了。
“我不會纏著你要什麼。反正……喜歡你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會動搖的。”
林悠其實一整晚都在思考。今晚,他讓她感受到了他們的差距,他們的距離,他們的不同,是在提前交待他們往後會遇到的困境。但她也希望他能知道,自己對這件事情的肯定以及毅力。
她沒想過要退。
“還有……”
林悠深呼吸,說:“我爸從來都不是我的羈絆,而是我的激勵。”
說完這句話,林悠跟他道了句晚安,開門下車。
訾嶽庭仍歪著半邊身子,保持著望向副駕的狀態,看著她走進單元樓,一路都沒回頭。
他原本打算說什麼?
……你要是沒想好,我們可以邊走邊看。
也許再衝動一點,他會說:沒關係,往後你跟著我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二十五歲,早已沒有那份橫衝直撞的勇氣。
可惜他今晚太清醒。
她大約不明白,他也隻是個普通男人而已,會傾心於年輕熱烈的生命。
心動並不是一件難事,比心動更難的,是維持它不變溫,最終各得其所。
人近中年的困頓,在這個夜晚,竟被這個女孩翻攪得如此苦澀難言。
回到家後,訾嶽庭獨自在畫室中坐了一會兒。
油畫還在,她的笑靨也還在。
一縷東風吹進他的生活,卻也可以在春去秋來間,悄然離場。
起身離開時,訾嶽庭想,隻希望她不要太直楞,太鑽牛角尖,一夜就把他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