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外,暮色四合。
一方室內,茶香嫋嫋。她款款在說,而他默默在聽。
「色戒」中也有這一幕。暖黃燈下,男人和女人,同坐榻榻米。
不過是居酒屋換成了茶室,亂世煙雲早已散儘,唯剩太平盛世。
人常將情愛掛嘴邊,多少有些言過其實。這世上哪來那麼多深情不渝,無非是兩人結伴,身影成行。一個人說話,一個人聽。
“……我現在一個人住,生活和家裡沒有太多交集,瞞著是沒問題。但時間長了,繼續發展下去,總有一天要坦白。我不知道我小叔會怎麼表態,也想象不出來,反正肯定不會容易。或許早點告訴他還好些,這樣能給他時間接受,就像我當初要考警察,他雖然不理解,但最後也還是接受了。”
說到最後,林悠開始泄氣。
“都是我一個人在說,你都不說話。”
訾嶽庭放下手裡的茶碗,空出身側的一席地。
“過來。”
林悠坐過去。
“我平時上課話說得多了,有時想休息一會兒。我在聽。”
即使坐的這樣近,訾嶽庭照舊隻是握住她的手,說:“你考慮的這些,不是一定要眼下解決的。不如順其自然,等發生到那一步再說。”
林悠臉上仍不見笑靨。
訾嶽庭低首,“怎麼了?”
“我師哥說,專案組很忙,經常要出差到外地查案子。我們之後可能沒什麼時間見麵了……”
戀愛中的女孩,總是想得很遠,擔心太多。
看見她眉間的淺褶,訾嶽庭有些無奈。讓她坐過來,其實是想讓她不那麼拘謹,沒想是適得其反。
訾嶽庭答,“你又不是要出國,不會的。”
可是她現在很迷茫。
明明他就在身邊,也說過是認真的,她心裡仍是漂浮無定,像隻翩旋的鳥兒,找不到一根能站穩腳的樹枝。
她想象中的熱戀,應該是親密無間的。身體心靈兩相契合,甜言蜜語過耳一遍。
可他的態度卻總是不溫不火。
她總在擔心,過完今天是否會有明天,見完這一次,下次見麵又將是什麼時候。
林悠也開始沉默。
她盯著兩人握合的手。他的手是有溫度,有力量的,垂放狀態下,手背處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
這是一雙畫畫的手,也是一雙背過她的手。
林悠問他:“你覺得我為什麼一直沒有談戀愛?”
訾嶽庭猜,“不想談?”
林悠搖頭,“不是。”
二十四歲沒有談過戀愛。多數人都會認為,她是性格內向,不想談戀愛,或是不敢談戀愛。
但事實並非如此。
她也有留意過身邊的人。大學時,同寢的室友替她著急,介紹了男生給她認識。男生的條件很好,長相人品都不賴,但接觸下來,就是沒有火花。
包括許彥柏也是。
究根結底,並不是對方有什麼問題,而是她自己有問題。
她常常被問一個問題: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林悠是有認真想過的。
但最後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所謂的擇偶標準。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一個怎樣的人,沒有概念,沒有輪廓,什麼都沒有。
喜歡這件事情,無需教導,由心而生,更不受限於條框。遇到對的,便會感應到。
二十四年來,心動的感覺,在她身上隻發生過一次而已。
之前,她甚至還對他存有誤解。
直到他來派出所銷案的那天,她坐在他的車上。明明他隻是在開車,一句話都沒說,她心中卻有暗流湧動。
和彆的男生獨處的時候,她想的都是怎樣能找借口早些回去,或是結束約會。
但和他在一起時,她隻覺得時間太短,一分一秒都珍貴。
人們可以肆意妄想,將她的暗戀說成是天真的少女心,膚淺的崇拜,盲目的依賴,戀父情結……誰讓她生命裡出現了這樣的一個男人,將其他人都襯得黯淡無光。
隻有他。
她重新開始寫日記了。他們每次見麵,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穿的是什麼衣服,又對她說了什麼話,她都會記下來。
她沒想要感動誰。她也通過這種途徑得到了滿足。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喜歡他。
林悠告知他答案。
“其實我很想談戀愛。但我隻想和我喜歡的人談戀愛。”
訾嶽庭一邊沏茶,一邊在聽。
“所以你不用覺得我還很懵懂。我準備好了。”
林悠深呼吸,說:“早就準備好了。”
訾嶽庭私以為自己算是見過風浪的人。活到這個歲數,無論遇上什麼事,都能做到平心定氣,心無波瀾。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小姑娘的率真,讓他無可招架。
這年代,遍地都是速食愛情,打開手機就能找到伴侶,無非是聊以慰藉,能作伴幾夜全憑緣分。嘴上掛著情愛、美食、文化、藝術,偽裝高雅。其實撕下麵皮,都是一樣蠅營狗苟。
他不喜歡POPART,不喜歡大眾審美,也不喜歡人人都急於追名逐利的生存模式。
他無意追逐詩與遠方,心中也沒有綠洲。他隻是從某一天開始,對俗世生活厭煩膩味。
遊曆人間,難得遇上一泓清泉,比起欣喜,他更想保護它不受沾汙。
戀愛就像畫畫,也像品茶事。慢慢來,沒什麼不好的。
無奈她總比他心急。
訾嶽庭側身,扶著她的肩膀,問:“真準備好了?”
林悠點頭。
“那把眼睛閉上。”
她照做不誤。
他們都脫了鞋,盤腿坐在竹席上。
借一點身長優勢,抬起下巴就能吻到她。
林悠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與想象中不同,這是一個輕巧的吻,隻比上次的蜻蜓點水略深那麼一點。
但林悠不知道,這其實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見她眼皮在顫,雙手緊張地捏在腿側……到底是沒經驗,牙口咬得死死的,根本沒有深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