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音樓。
台上人還在咿咿呀呀的唱著戲曲,台下的眾人也在吃著茶、聊著天。
這是京城的一座戲樓,本來不大不小,但在京城也頗有名氣,但是自從是出了個喚花蘭芝的名角兒後,更是常有些達官貴人來聽曲兒,無數人一擲千金,就為了聽花蘭芝上台一唱。
花蘭芝名字柔柔弱弱,人也是個柔柔弱弱、麵若好女的青年,兩條細眉、半點朱唇,曾有聽曲人跟友人開玩笑,花蘭芝若為女子,天下女子的十分美色,花蘭芝獨占八分。
後來這話傳了出來,天下美色共十分,蘭芝獨得八分,後人戲稱花蘭芝該改名花天色,天下絕色,花蘭芝也更出名了。
出了個花蘭芝,戲院的班主嘗到了男子相貌的甜頭,之後收學徒,儘要些相貌清秀的男孩子,戚容,便是這樣進的醉音樓。
戚容本不叫這個名字,原名是戚大偉,班主嫌這名字太糙,給改了名。
戚容年歲雖小,但也隱約見幾分絕色,進了醉音樓後,相貌出眾,加上有天賦,在唱曲兒上老天爺賞飯吃,彆人連半天上不去的腔,戚容輕輕鬆鬆就能唱出來,所以得到了班主的喜愛,這幾年要什麼有什麼,還給他專門配了個服侍的小子。
隻這幾月來,戚容開始變起了聲,清脆明亮的嗓子,一下子沙啞起來,起初班主還好好照顧著,男孩子的變聲期最忌諱嗓子用多了。
結果好些時日了,也不見好,班主也沒了耐心,差點就尋思著給戚容吃些藥,反正臉還在,日後唱的沒那麼好,也有人衝著這張臉來捧。
花蘭芝唱的戲雖不錯,但整個京城,那麼多戲院,比花蘭芝好的也有不少,為何偏偏就花蘭芝獨火,人們究竟是聽戲,還是看人,心裡誰都清楚。
最後還是花蘭芝保住了戚容,讓班主再等些時日。
這日,班主又一次氣衝衝的從花蘭芝房裡出去,走前還狠狠瞪了眼門外站著的戚容。
等班主走遠了,戚容才又進屋。
“花大哥,謝謝你。”少年聲音低沉沙啞,確實不好聽,與當初那天籟般的嗓子,更是天壤之彆。
“彆說這些話,大哥也隻能幫你這些了,再過些時日……過些時日,你嗓子若是還不好,大哥就求班主,讓你做大哥下人,也好過讓你去服侍彆人。”
戚容沉默的看著花蘭芝衣領下的烏青,紅了眼,“那位大人,又欺負你了嗎?”花蘭芝現今敢直接反駁班主話,戚容也知道是因為花蘭芝身後的那位魏大人。
“戚容!”似乎被人戳破了內心的秘密,花蘭芝惱怒的皺起眉,白玉似的臉頰,泛起了淡淡粉色紅暈,美人臉捧心皺眉,也依然美的驚人。
戚容也沉默著,“大哥,我想離開醉音樓,去哪都好,我可以去鄉下種地,我可以砍柴打糧,我還可以掏糞去賣,我小時候乾過的,我可以憑我雙手活著,我不想呆在這醉音樓,去哪都可以,哪裡都可以,我什麼都可以乾。”少年的聲音說到最後,都帶了哭腔,越發難聽起來。
戚容是因為年幼喪父,寡母再嫁,不想帶著個累贅,被送來戲班學藝的,當然,學藝說的好聽,從此戚容的戶籍名字,全在了醉音樓,連名字也是班主想改就改,還不就等同於將戚容賣了。
來醉音樓時,戚容年歲還不大,但也已經記事,他還記得曾與父親在田間勞作的日子,也記得班主最初看到他時那惡心、黏膩的眼神,就想看到了一塊奇貨可居的寶貝。
戚容進醉音樓時,花蘭芝才剛上台,也是一青蔥少年,腰肢細軟、眉眼清豔,戲曲婉轉間儘是滿樓金醉,年少不知歲月。
而現在,戚容抬頭,眼前的青年,越發絕色傾城,隻要見了他的人,便知花蘭芝天下絕色,並非謠傳,隻是這絕色的美人,每間永遠有種抹不開的輕愁。
戚容就算在醉音樓呆了這麼多年,他依然不喜歡這裡,不喜歡跟他一樣的男子,身上永遠的胭脂香,不喜歡俯身靠在一個個其他同樣的男人身上,不喜歡自己畫著妝、穿上裙擺,咿咿呀呀討得台下人掌聲和銀錢,不喜歡,花大哥每每回來時滿身的傷痕……
花蘭芝也跟著歎口氣,“戚容,離開醉音樓,你又能去哪裡,你有錢贖身嗎?就算有錢,班主會放你走嗎?就算你走了,這麼多年,隻學了唱戲,你又如何謀生?”
花蘭芝哀傷疲倦的看著戚容,就像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戚容依然緊繃著身體,沉默不言,他明知花大哥這些話都沒錯,可就是不願這麼繼續,好似他的命運就這麼注定一般,絕望的令人窒息。
戚容側過目光看向窗外,外邊的戲台上,剛出台的師兄轉著圈,指著蘭花指,媚眼如絲。
若真有那日……不過是花大哥之恩,來生再報了。
曲終人散,繁華過後,隻剩醉音樓疲倦的眾人,因為長期的公鴨嗓,戚容的待遇直線下降,如今也跟著雜役打掃起屋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