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約莫一刻鐘,有丫鬟來報,說是東平公主過來了,請她們入席。
韓嘉宜與陳靜雲一起在丫鬟安排的位置坐了,正說著話,忽聽一個清亮的女聲:“公主到!”
眾人紛紛起身,向公主行禮。
韓嘉宜抬眸,看向在一群美婢的簇擁下緩緩走來的美貌婦人。她心說,原來這個就是東平公主。
東平公主三十來歲,相貌美麗,衣飾簡單大方。這不是她第一次辦詩會,同往常一樣,先由丫鬟們端了各色小菜上來。待眾人用過膳食以後,撤下盤碟。東平公主親自出題限韻,規定了時間,要求眾人各賦詩一首。
韓嘉宜見題目是中規中矩的詠物詩,頓覺輕鬆。她認真凝神思索一會兒,心裡很快有了一首,工工整整謄寫上,自忖可以交差了。
回頭瞧一瞧陳靜雲,見其正低頭疾書,甚是專注。
少時到了規定的時間,丫鬟們將詩作收上去,呈給了東平公主。接下來,公主府的丫鬟們會將這些詩作統一抄寫,掩去姓名,交由專人評判,分出個優劣高低。
而在專人評判的間隙,這些貴女們則又在園子裡三三兩兩說笑玩樂。
陳靜雲悄聲問韓嘉宜:“你寫的怎麼樣?”
韓嘉宜想了想:“還好吧。不出挑,也不至於出醜。”
她聽到那邊幾個姑娘興致勃勃議論誰會奪魁以及公主會給什麼樣的彩頭,她本人對此倒是不在意。如她所說,不出挑,不出醜就行了。
陳靜雲點頭,深以為然:“也是,你剛從睢陽來京城,如果第一次參加詩會,就壓了旁人一頭,那多招恨啊。”
韓嘉宜作勢去掩她的嘴:“小聲些吧,這話給人聽見,也不怕人笑話。”她在寫詩方麵幾斤幾兩,她心裡還是有數的。
陳靜雲連忙降低了聲音:“也不知誰會奪魁。”
誰會奪魁呢?東平公主也在想著這個問題。此次她下帖子邀請了五十二個姑娘,前來赴約的有四十九個。
麵對四十九首不帶姓名的詩,東平公主及其門客們認真翻看,幾經討論後,終於敲定了名次。
東平公主循著這三首詩去看其各自的作者,她“咦”了一聲,深感意外。
待門客們退下後,東平公主含笑對侄兒說道:“這回你可看走眼了,你說的才女,連前三都不入呢,隻能得個第五。”
平安郡王郭越詫異:“我不信,姑姑哄我呢。”
“不是我哄你,隻怕是陸二哄你。”東平公主笑著搖了搖頭,“你也看到了,好幾個才子共同選定的,還能有假?”
她看著侄兒,神情溫柔。這是她胞兄康王唯一的骨血。她與駙馬成婚多年,膝下無兒無女,就把這個侄子當成了親兒子來對待。郭越今年十六歲,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他無父無母,少不得她這做姑姑的多操操心。她尋思著,不拘侄兒看上誰,隻要他中意,她豁出去臉麵,也要幫侄兒把那姑娘娶了來。
不過郭越到了現在,似乎還沒這方麵的心思。倒是今日,他到這邊玩兒,聽她說起詩會,他似是來了興致,問她:“姑姑,長寧侯府的那個姑娘是不是也來了?那姑娘可是個才女。”
東平公主第一次聽到侄兒誇讚一個姑娘,細問之下,方知是長寧侯的繼女,沈氏在睢陽時所生的女兒。
眾貴女作詩之際,她留神細細打量了那個韓姑娘,見其柳眉杏眼,肌膚白皙,相貌美麗,比年輕時的沈氏猶勝幾分,凝神寫詩時,從容鎮定,頗有書卷氣息。她思忖著或許真如侄兒所說,是個大才女。
此刻見韓嘉宜前三不入,東平公主不禁懷疑侄兒話語的真實性了。——當然,她也不會疑心是郭越撒謊欺瞞她,隻想著要麼是與他來往甚密的陸顯吹噓自己的繼妹,要麼是郭越見過韓姑娘,對其有彆樣的心思。
在郭越看來,陸二的妹妹連《宋師案》這樣的話本子都能寫得,那肯定是個難得的才女。沒道理前三不入。
東平公主翻出韓嘉宜的詩作,細細讀了兩遍,笑道:“雖前三不入,可好歹也是第五,算是不錯了。”她瞧一眼正巴巴看著她的侄子,將手裡的詩遞給他:“你瞧瞧。”
郭越匆匆掃了一遍,輕聲道:“我覺得甚好。”
即便不好,那也肯定是有意藏拙。畢竟那是大名鼎鼎的澹台公子啊。
東平公主忍不住輕笑出聲。
大東家身體往旁邊一躲,皺眉道:“彆叫我郭大,我有名字。”
“嘿,叫郭大怎麼了?你不是還叫我陸二嗎?”陸顯哈哈一笑,“行了,行了,郭越郭大爺……”他隨手撩開了馬車的車簾,隻瞧了一眼,迅速收回了視線,將車簾遮得嚴嚴實實。
“怎麼了?”大東家郭越問道。
“我大哥。還好,他沒看見我。”陸顯不免有些慶幸。
馬車外,陸晉帶人騎馬疾馳而過,確實不曾注意到馬車裡的人。皇帝下旨命他查戶部尚書貪腐一事,他這幾天都在忙碌。
這一忙就是好多天,自祖母壽宴後,他連著四五日都沒有回長寧侯府。
當然,他不回家,府裡一切照舊,並無任何不同。
韓嘉宜那天從書坊回去,繼續整理書稿,隻等著二哥休沐時,就將手稿給他。這樣也省得她再找借口甩開身邊的人去書坊。
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韓嘉宜同長寧侯說起書房的事情。
長寧侯微微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你這孩子,上回不都跟你說了麼?咱們家裡三個書房,你想看書,儘管去看就是了。這是你自己的家啊,你忸怩什麼?”
韓嘉宜微覺赧然,她輕輕“嗯”了一聲。
“要不,給你也布置一個書房?”不等韓嘉宜表態,長寧侯就又搖頭了,“家裡都有三個了,再多也是擺設。離你住的院子很近的那個書房,鑰匙我不是給你了嗎?那書房一直閒置著,你想用就用吧。”
韓嘉宜點一點頭:“嗯,多謝陸伯伯。”
沈氏在女兒走後,對長寧侯感歎:“嘉宜彆的都好,就是喜歡看書。”
長寧侯瞧了妻子一眼,不大讚同:“喜歡看書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小姑娘多讀書,不求做個才女,能明事理也好。”
沈氏猶豫了一瞬:“你說的書房,是不是先前給世子準備的那個?你同意嘉宜進去看書,總得跟世子打聲招呼。”
“那等晉兒下次回來跟他一聲就是了。”長寧侯擺了擺手,不甚在乎,“他時常不在府裡,真回家也是去練功房。這幾年,你見他進過那書房幾次?閒著也是閒著。嘉宜是他妹妹,又不是外人,借他書房看本書而已,他肯定會同意。”
沈氏點了點頭,心說也是。
長寧侯這次發話之後,韓嘉宜開始去書房。離她的院子不遠,就有一個書房,如同長寧侯所說的那樣,可能閒置已久,除了仆人灑掃,不見其他人。
書架的書擺放得整整齊齊,書桌上一張紙都沒有,硯台看著也像是長久未用了。
不過韓嘉宜並不在意這些,她去書房主要是為了查閱資料。
這日午後,她謄寫整理之際,想到一個不大確定的典故。她略一思忖,暫時收起書稿,起身就去書房。
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想看的典故。她心中一喜:“找到了。”
將這個典故牢記於心,她把書放回原本的位置,剛轉了身,就聽“吱呀”一聲,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
她下意識抬頭,雖然對方逆著光,但她仍一眼看出這是大哥陸晉。她心頭一跳:“大,大哥?”
儘管她來此地看書,是長寧侯親口應允過,她也沒碰任何不該碰的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大哥的這一瞬,她竟有一種私入禁地的心虛感。可是,這就是一個閒置的書房啊。
陸晉也看到了她,他挑眉,有些許意外:“你在這兒做什麼?”
看了她站立的位置以及她將放未放的手,陸晉思緒急轉,想到那天夜裡她可憐巴巴跟他說,想去書房找書,結果燈被風吹滅了的場景。他聲音略微緩和了一些:“你來找什麼書?”
上次律書,他不是都讓人給她送去了麼?
“就,隨便找個典故。”韓嘉宜輕聲問,“大哥是要用書房麼?”她伸手指了指門口:“我這就走。”
陸晉眉心幾不可察的一皺,又很快鬆開。他今日回家,本是要去練功房的。行至附近,見書房的門虛掩著,他心念微動,信步而至。不想竟是繼妹嘉宜在此地。
午後的陽光灑在小姑娘白嫩的麵龐上,她明麗清亮的眸中亦是光華流轉。然而她就那麼俏生生站著,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她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和不安。他隻問了兩句,她便作勢要走,似是他欺負了她,要趕她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