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肌膚白皙光滑,瑩潤如玉。彎彎的眉下是水光盈盈的兩痕秋波。若忽略額頭、右頰的紅斑,倒也是個絕色佳人。隻是她臉上的紅斑著實駭人,宛若上好的美玉被打碎,讓人頓生憐惜之意。
老夫人眼一眯,重重歎了口氣。
長寧侯迎上去攙扶母親:“母親怎麼來了?”
看見婆婆,沈氏眼圈兒微紅,上前行禮:“母親。”
她知道,梅姨媽母女當年投奔侯府時,是老夫人做主留下的。長寧侯的第二任夫人,也是老夫人選的。老夫人此時出現,多半是來幫梅姨媽說情的。
沈氏心中委屈而不甘,她衝女兒招了招手:“嘉宜,過來。”
韓嘉宜應一聲,快步走到母親跟前。她知道母親的意圖,也就不隱藏自己的臉,大大方方任人看。
看見老夫人,梅姨媽忽然回過神來,她膝行數步,仰著頭,也不擦淚:“老夫人,老夫人……”
而老夫人則同陸晉點頭致意,她拒絕了兒子的攙扶,在孫子旁邊坐下:“晉兒,你讓人跟我說的,可都屬實?”
陸晉點頭:“不敢欺騙祖母。”
韓嘉宜聽他們祖孫對話,這才明白,原來是大哥讓人請了老夫人過來。
沈氏握住女兒的手,低聲道:“嘉宜,你彆怕。”
老夫人轉了轉佛珠,輕歎一聲:“靜雲起來吧,彆跪著,地上涼。去把你娘也扶起來。”
陳靜雲此時心緒混亂,茫然照辦。
沈氏見狀,攥緊了女兒的手。老夫人真的是來幫梅姨媽的?
老夫人又道:“馥華,我記得你進府的時候,是十一年前。那一年顯兒才六歲,是不是?”
梅姨媽點了點頭:“是。”
“一晃都十一年了,靜雲也長大了。”老夫人緩緩說道,“你們,也該搬出去了。”
“老夫人?!”梅姨媽猛然瞪大了眼睛,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沈氏則意外之餘,心生歡喜。
老夫人雙目微闔:“當初是我做主讓你們留下來的,不過現在,我開始後悔當年的決定了……”
當初梅姨媽來投奔時,侯府沒有女主人。老夫人一則憐惜她們孤兒寡母,二則心疼陸顯年少喪母,就留下了她們。這一留就是十一年。
“老夫人,我隻是想讓她生癬,我知道不會留疤,才……”梅姨媽辯解。
她見過好幾個人生桃花癬,沒有一個留下疤的,所以她才這麼做。後來聽說可能留疤,她擔心了很久。確定了不會留疤,才又第二次下藥。
“可是你已經動了惡念。”老夫人打斷了她的話,“曆來大家族的衰敗,無不是由內而起。所以,陸家嚴禁兄弟鬩牆、妻妾相爭。這些年,玉蟬把家管的很好。家人和睦,你也有一份功勞。”她說著抬起頭看了沈氏一眼,繼而又將視線轉向梅姨媽,神情也隨之變了:“而你,在你生出惡念的那一刻,你已經不適合留在陸家了。”
“老夫人……”
老夫人歎道:“你不想她出現在人前,跟她好生商量,未嘗不可行。你卻用了最下作的方法,還不知悔改,依舊認為自己沒錯。馥華,你讓我怎麼敢再繼續留下你?你今日會為了自己的私心讓人生癬,明日或許就會為了一點歹念做彆的錯事……”
梅姨媽慌了:“老夫人,我知道錯了……”
“你這個時候知錯,未必是真的知錯。”老夫人又歎了一口氣,“你做這樣的事情,讓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怎麼安心?你讓顯兒和靜雲如何自處?”她對韓嘉宜道:“嘉宜,顧忌顯兒和靜雲,我不能送她見官,還請你理解。”
韓嘉宜忙道:“理解理解,老夫人做主便好。”
她很清楚這件事不宜見官。
老夫人點頭,看看兒子和兒媳:“你們可有意見?”
兩人齊道:“母親做主便好。”
“那好。”老夫人緩緩說道,“我記得你們進府時,隻帶了一個包袱。如今十一年過去,吃的用的也攢了不少。這些東西,既然給了你們,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們就收拾收拾一並帶走吧。往後或是去投奔彆人,或是賃了房子單住,都隨你們。”
她站起身:“聽說顯兒在路上,你們收拾好了,還能與他告個彆。晉兒,送送祖母。”
陸晉點頭:“是。”他瞧了韓嘉宜一眼,隨老夫人出去。
韓嘉宜則偏過頭,心虛、感激而又隱隱感到難堪。
她現下的醜模樣,隻怕都給他看到了。
但這念頭隻不過是一瞬,很快又被沮喪所取代:你在他眼裡就是妹妹,是醜是美又有什麼相乾?他好意幫你,你不要再對他有褻瀆的心思。
她視線微轉,看向梅姨媽和靜雲。
梅姨媽滿臉淚痕。
而陳靜雲此時已然找回了心神。她想,不幸中的萬幸是老夫人隻讓她們母女搬出去,並沒有真的送娘去見官。儘管知道娘做錯了,可那畢竟是她娘。她輕輕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娘,娘……”
見已治首惡,沈氏怒氣稍減,看向靜雲時眼神晦暗。她看著陳靜雲長大,曾把靜雲當女兒看待。此刻見其狼狽哀傷,不由地有一瞬的心軟:“靜雲既然不知情,如果想留下,那就留下吧,還和以前一樣。”
梅姨媽的眼睛蹭的亮了。對,靜雲留下,靜雲留下也好。
陳靜雲搖頭:“謝夫人好意,我,我和我娘一起。”
娘做了那樣的事情,她哪有什麼臉麵留下?
方才的話一出口,沈氏自己也覺得不可能。一時的心軟容易,長久的相處難。她自問無法再對靜雲毫無芥蒂。見其拒絕,也不強求,隻說了一聲:“隨你。”她拉起女兒的手,輕聲道:“嘉宜,娘去給你上藥。”
韓嘉宜看了靜雲一眼,心緒複雜。她“嗯”了一聲,戴上鬥笠,隨母親離去。
路上,韓嘉宜忍不住小聲道:“娘……”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你也看到了,靜雲想跟她娘一塊兒。但願梅姨媽好好待她,以後靜雲也能好好的吧。”
韓嘉宜點頭:“嗯。”
而此刻梅姨媽則皺眉道:“你傻了麼?讓你留下,你為什麼不留下?你跟著我走有什麼好處?你留下來還是侯府的表小姐……”
陳靜雲眼淚奪眶而出:“娘——彆這樣了,娘。侯府本來就不欠我們什麼,我也不是什麼表小姐……彆這樣了,好不好,娘。”
……
陸顯從書院趕回來後,事情已塵埃落定。他從父親那裡得知發生了什麼,沉默了許久,才澀然問:“是真的?”
長寧侯垂眸:“是。”他停頓了一瞬:“你彆怪你母親,你沒見嘉宜的臉……她也是護女心切。而且這是你祖母的意思。”
陸顯心裡亂糟糟的,他勉力勾唇,擺手道:“沒有,我沒怪娘。祖母決定這樣,就這樣吧,我送送她們。”
他去見梅姨媽時,一直沉默,也不說話,幫她們收拾了東西,又讓人駕了馬車,帶她們出門。
陳靜雲甚是慚愧,她低垂著頭,不敢與表哥說話,仿佛給嘉宜下藥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而梅姨媽則對外甥道:“你一會兒把靜雲帶回去。沈夫人也說了,靜雲可以留下。”
她胸中充滿了悔意,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靜雲。她不能再連累靜雲,耽擱靜雲的前程。
不等表哥回答,陳靜雲就道:“不,我不回去了,我就陪著娘好了。”
陸顯沒有回答此事,他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交給靜雲:“這是我平時攢下的私房錢,夠你們租賃個不大的院子了。不過現在這時候,一時半會兒不好找房子。住客棧也不方便,不如先到我名下的莊子上。雖條件苦一些,倒還能住人。”
陳靜雲卻沒接銀票。
陸顯皺眉,直接塞進了她手裡:“外麵到處都要用錢。沒錢不行。”
車夫按照陸顯的吩咐,一路出城到城郊的莊子。將她們安置好後,陸顯告辭離去。
梅姨媽對女兒道:“靜雲,你隨你表哥回去。”
“我不回去。”陳靜雲搖頭,“而且,表哥已經走了。”
“剛走,來得及。”梅姨媽急道,“你快去。門口有馬,你騎著馬去,能追上。”
“娘——”陳靜雲眼睛含淚,被母親推出了門。